分卷(43)
  好啦!请各位安心,琴宗与各位友宗同生死、共进退,所有重大决定,都是要与诸位商量过才能实行的。萧宗主乐呵呵地打着哈哈,没别的事,我今晚请各位喝酒吃肉啊!
  话说完,底下的人就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珏,一个无法掌握核心证据的男人。
  总是在辩论阶段败下阵来。
  ☆、无射其四
  常曳无话可说。
  他和白瑟的事情完全暴露,萧宗主不但没有深究,甚至还在其他九大宗派面前为他们辩驳。就连他弹琵琶都没有追究。
  萧宗主究竟是完全信任白瑟和常曳,还是根本不把这些事情看得太严重,常曳也无从知道。
  白瑟裹紧了披在肩上的大氅,他坐在桌案边,默默修改琴谱。
  您之前让神兽附体的法术,曲名是什么?常曳伸手挡住白瑟拿着硬笔的手,想占据白瑟所有的目光。
  宗主取的,《附灵》。白瑟叹了口气,放下硬笔,我不爱读书,想不出曲名,就让师尊帮忙了。
  那您能教教我吗?《附灵》。常曳趴在桌上,侧过头望着白瑟。
  教你千种万种乐谱,唯有《附灵》不会教你。全宗都以为附灵是通灵术之集大成,可我知道,那是失败之作。白瑟摇摇头。
  为什么啊!明明那么厉害。
  昨年《附灵》完成。一开始我不以为然,但几次被神兽附体之后,我有时会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心中的东西。许多想法混杂在一起,让我觉得很乱。白瑟两手箍着额头,起初,我与你的想法相同,带着琴总是束手束脚多有不便,附灵后,无需琴也可施术
  你走之后,我越发怕死,连走路都如履薄冰,之后就作了一组新曲。
  朱雀《肝胆相照》,能让外伤迅速治愈。白虎《患难与共》,能为我分担伤痛。玄武《舍生忘死》,危急时能将气血灵力渡给我。青龙应龙《见危授命》,为我挡下致命伤害,保我不死。
  说这段话时,白瑟如同呓语,脸上苍白的微笑也显得如梦似幻。
  这这还是失败之作?!常曳不敢置信。
  牺牲本心和自在续命,以神养命罢了。人若是丢了本心和自我,就成了行尸走肉,与死无异。白瑟顺下眉眼,不过本心极多,初心、忠心、信心、耐心、野心自在也是同样,自我、本我、我见、我相、本性丢一两个,倒也不妨碍。
  但我不想你像我一样心中混沌一片。
  看到常曳不说话,白瑟就又补充道:我俩的事,萧宗主并未责罚。他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今后还是安分些吧。
  我听您的。常曳点点头,您或许觉得,我的《摄魂》是旁门左道,但我还是想把这曲《散魄》的琴谱给您。倘若,真的遇上无法制服的大敌,这曲子能将敌人的魂魄打碎。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曳总觉得秋雨要比夏雨还温柔些。
  雨天,常曳独自坐在窗边,想着白瑟的关节又要疼了,就撑着一把伞,去了白瑟那边。
  小雨淅淅沥沥,隔着山崖的断面,常曳看到白瑟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站在雨中。他面前是金光闪闪的应龙,雨雾朦胧,应龙身上的金色鳞片晕染了周围的氤氲水汽。
  龙像是悬浮在水中,金色龙须在空中缓缓飘飞,龙爪和龙身悠悠地游弋着。它闭着眼,龙吻和白瑟的额头相接。
  悬崖对面的时刻似乎凝固了。
  白瑟也闭着眼,一手抚摸着应龙的面颊。
  雨声如私语,白瑟被应龙身上的金色光芒包围,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常曳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师尊,捏着伞柄的手越收越紧,他也不想看到一条龙和白瑟如此亲密。心里酸酸的,也不敢出声。
  直到白瑟睁开眼,应龙瞬间化成细密的金沙,随着小雨,越变越淡。白瑟扶着额头,脚下踉跄了几步,没等到常曳跨越悬崖,就摔倒在雨水中。
  扶起白瑟,看到他闭着眼,似乎只是睡着了。湿漉漉的几绺头发黏在脸颊上,又给他瘦削苍白的脸添上了几笔旖旎。
  他的呼吸平稳,睡颜恬静,并没有受伤或是失去意识的迹象。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玄色深衣被雨水浸泡之后变得更黑。打湿了的绸缎紧贴在身上,把尖削的肩膀和锁骨勾勒得更加凌厉。
  伞早就丢到一边,被一阵风吹到悬崖下面去了。
  常曳背起白瑟,让自己的后背也被浸湿。
  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搬出师门,不能随时看着白瑟,给他一个坚不可摧的庇护之所。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自量力,有什么资格做师尊的盾,只要做师尊的刃,他指到哪里,自己跟到哪里便足够。
  回到屋子,常曳点上火盆,让雨水浸泡着的屋子暖和起来。热毛巾擦掉白瑟脸上的雨水,蘸去他头发上的水滴。
  打算替白瑟换下湿衣服的时候,他就清醒过来。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睡眼惺忪,一看到常曳就笑了一声,知道你会来扶我
  那您也不能随便摔啊。常曳叹了口气,不用白瑟提醒,就已经把艾条拿了过来。
  你衣服也湿了。白瑟用两指捻着常曳肩上的一块潮湿,先换吧。
  白瑟的柜子里始终放着几件常曳的衣服。常曳的个头总之高些,肩膀宽些,手臂和腿也更长一些。来留宿,总有能换的衣服。
  只不过两个人之间该看的都看过了,换衣服的时候还互相背对着。
  大概是因为亲眼看到的都没有想象中的完美,常曳期盼着能看到白瑟流畅笔直的后背,在单薄的白色中衣里显现出模糊的轮廓,让他过于硬朗的线条被虚化,显得虚无缥缈。他站在那里,手臂穿过宽大的袖筒,像是带着风,掀起一片薄雪。
  但每次常曳看到白瑟穿衣服的样子,都和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他同时披上中衣和深衣,低头去绑中衣的衣带,宽宽大大的衣领就滑到肩上。等到中衣穿好了,深衣也半挂在手臂上。他又要费一阵功夫,整理好中衣的衣襟,捋正,再把深衣拉起来,穿整齐。
  每次见到白瑟这样穿衣的背影,看到他那一截从衣领冒出头的颈椎,像一条银环蛇,吐着信子,引诱常曳伸手过去。
  事实上,看到师尊这种毫无章法的穿衣,常曳的确是上手帮过的。只是每次一帮就帮到床上,穿了就和没穿一样。
  于是这一次,常曳放弃了帮忙,早早点燃艾条,坐在窗边吹着点燃的一端,让火不要熄灭。
  转过头看到白瑟坐在床边,理了理头发朝他招手,你过来。
  腿好些了吗?常曳仍然坐在床边的台阶上,替白瑟做灸疗。
  嗯。白瑟应了一声,饭堂的面点师傅走了,这半月没吃上甜的,总觉得不舒服。今日你既来了,就帮我做几样点心吧。
  我是真不会。常曳笑着实话实说,从小在师门长大,包吃包住自己没动过手,哪里会做点心。
  你帮我就行了。
  做点心的时候,常曳才发现白瑟异常的耐心。生板栗挨个划刀,蒸熟之后晾凉,一个个剥开皮,把栗子拾到一个碗里,压成泥,再用勺子挤着抹着过筛。再加些糖、牛奶和油,搅拌成细腻的泥,先舀了一小勺递给常曳,尝尝。
  栗子泥入口绵软,细小的颗粒感带着馨香。
  您还有什么不会的吗?常曳也只是帮白瑟剥开栗子,然后就站在一边围观。
  再做个豆沙吧。白瑟说着,小红豆蒸熟,同样压成泥,过筛,做成泥。
  面粉倒在盆里,加了些盐和糖,又拿了一块发面的面肥加进去,打上鸡蛋,添上牛奶,就把一盆都放到常曳面前,搅。
  常曳也就笑着接过长筷子,手上用了点劲把里面的内容都搅在一起。白瑟两手撑在灶台,弯腰盯着常曳搅面的样子,也不说话。常曳就顺手沾了一点面粉,抹在白瑟的鼻尖上。
  别玩吃的。白瑟皱起眉,虽然这么说了,还是在案板上摸了一下,把满手的面粉一巴掌糊到常曳脸上。
  常曳笑着摇摇头,想抖掉睫毛上挡住视线的面粉。白瑟就简单粗暴地擦掉自己手上的面,替常曳抹掉眼皮上的面粉。低头看到面搅匀了,就又说了下一个指示:拿出来揉。
  您教教我。常曳先把面团放到案板上。
  白瑟演示了两下就腾开手,你来。
  好在常曳悟性极高,看了两下就明白了,手臂上用劲也巧,几下把粘手的面团揉成光滑圆润的一坨,放到面盆里。盖上盖,包上湿布密封,放进柜子里面,还围上了一层薄被子发面。
  太麻烦了,这一趟我都跑到市里给您买一堆回来了。揉面揉的胳膊困,常曳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叹气。
  白瑟忽然笑了一声,他摇摇头,在案板上撒上面粉,把板栗泥先搓成条,分成几个小剂子,红豆泥也一样。
  您不嫌累啊。常曳一手托腮,望着白瑟把剂子揉成团,一个个整齐地摆在案板上,用潮湿的纱布盖起来。
  想让你尝尝我做的,也不累。白瑟两手捏着湿布,漫不经心地拂去衣服沾上的面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碰瓷的开端,也是碰瓷的结束。
  ?
  ☆、无射其五
  打算做活的时候,白瑟换了一身短衣。
  黑色短打束着袖口,裤子宽宽大大,看上去有些慵懒。只有头发还一丝不苟地全都束起,还用网巾包着,认真地说:做饭时该把头发理好,免得吃出根头发,膈应。
  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候,才能从师尊身上找到一些直白简陋的生活气息。并且,从他说的话里,常曳拥有了结结实实的归属感。
  等待发面的时间,白瑟拿出了一盒蜂巢蜜,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块,你猜是什么花蜜。
  常曳拿了勺子,抬眼望着白瑟试探性地问:只让猜,不让吃?
  吃吧,藏了这么久就是留给你的。白瑟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常曳很少见白瑟这样笑,首先他笑得不多,就算笑也是一瞬即逝,很少有绵长的笑。他一眯眼睛,常曳就有点慌,首先怀疑这蜂蜜里会不会添加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料。
  但他还是挖了一勺入口,粘稠的琥珀色蜂糖在他唇边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糖丝,他抿嘴,舔掉嘴边的蜂蜜,还是觉得嘴角边有些粘腻,就用手指又揩了一下,抿去指腹上的蜜。
  尝不出,我猜是桂花蜜。常曳摇摇头,看到白瑟直勾勾的眼神,愣了一下,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这是罂粟蜜。白瑟意味深长地蹙起眉,芍药之后,罂粟花最繁华。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今人虚劳咳嗽,多用粟壳止勤。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常曳笑着,他两手托腮,静静等着白瑟的后文。
  阿芙蓉乃是罂粟之浆液,服食后易成瘾。你已尝过罂粟蜜,以后就要受制于我,再也跑不脱了。白瑟缓缓地合上蜂蜜的盖子,我该把这蜜藏起来,如此,你就得常来我这里服蜜。若是不来,三日之内,你头晕眼花、浑身酥软无力、流涕咳嗽、意志不清
  师尊,我记得罂粟不产蜜。常曳笑着偏过头,想看看谎言揭穿之后白瑟会有什么反应。
  你知道啊,我以为能骗到你。白瑟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您该不会被别人骗了吧?常曳笑着挑起眉。
  我要真有意毒你,又怎会在你面前提起?白瑟笑着踱了几步,猜对了,是桂花蜜。
  我不常来您这,也是怕宗主责怪,被再多人看到也不好。常曳接过白瑟递来的小碗,看着他往里面放了些面粉和糖,又倒上油,用手抓了抓。白瑟的一手放在碗里,另一手扶着灶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常曳,事已至此,躲躲闪闪才是做贼心虚。
  常曳把小碗放到灶台上,拿了湿布,替白瑟把手擦干净。
  发好的面重新揉搓排气,分成十几个小剂子。白瑟教着常曳把剂子按扁,栗子泥、红豆泥分别包进去,裹紧,收圆。糖面脆皮糊在表面,刷上油送进烤炉,拿出来的时候就蓬蓬软软,表皮酥脆,内里绵软清甜,还有牛奶的淡香。
  放凉再吃吧。白瑟把烤好的小点心都捡到盒子里,分别装了三盒,等雨停了,我把这些拿给宗主。
  午饭顺便堆凑过后,雨还没停,两个人就离开了厨房。
  躲在一张床上,盖了一条被子,开着一扇窗。依偎在一起有些热,窗外的冷气飘进来就刚刚好。
  常曳也一直没有问,他来时看到的应龙,到底是在做什么。想说点什么,听到白瑟已经沉沉入睡,呼吸声比平时明显些,但还是隐埋在雨声之中。
  是累了吗?
  他看着白瑟的睡脸,渐渐觉得雨声不吵了。
  常曳并不觉得困,但望着白瑟睡着的样子,睡意伴随着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促使他闭上眼睛。他在越飘越远的幻想中默念,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永存,至于降妖除魔,革新琴宗,全都无所谓。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常曳醒得毫无征兆。他一睁开眼,就对上白瑟的目光,两个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地说:雨停了。
  他们换好衣服,带上准备送给宗主的甜点,在还未散去的灰色阴云的笼罩下,踏着湿漉漉的地面出门。
  雨后并未放晴,风还十分刺骨。
  刚刚走到宗主堂前,就听到有几个人的说话声传出。
  本座年事已高,打算,把下任宗主的事早些给你们安顿了。
  一听这话,白瑟就拦住常曳,朝他摇了摇头。
  常曳心中立刻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安顿宗主的事,萧宗主却没有叫白瑟。
  我不绕弯子,直话直说。谭枫啊,你是我第一个弟子,我打算让你做下一任宗主。你可愿意啊?
  愿意!弟子当然愿意!但是师尊为何选我?论技法修为,白师弟都远在我之上,我何德何能让琴宗众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