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节
  谢长胜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父亲,轻声且缓慢道:“丁宁没有死,而且他就是九死蚕的传人。”
  谢连应眉头猛的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失踪不见,父亲您可以当我已经死了,但是还有我姐。我姐得了岷山剑宗的传承,和净琉璃一样,是百里宗主的真传。就凭这一点,郑袖不会把我们谢家和别家一样对待。沈家自然也是一样。”
  谢长胜看着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现在冒险来见您的真正原因。”
  谢连应沉默了许久。
  他必须从这些太过令人心悸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恢复清醒。
  “所以你现在是和巴山剑场的人彻底走在了一起?”他开口,问了这一句。
  “帮亲不帮理。”谢长胜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们年轻人的选择,您可以不必认同。但我希望您和母亲没事。”
  “你们都是我养出来的,教也是我教出来的。什么叫做可以不必认同。”谢连应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你觉得我会和你们割清关系,站在郑袖一边,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谢长胜笑了笑,没有和父亲争辩什么,却是马上认真了起来,说道:“沈家是明事理的,父亲您亲自出面,应该很容易说服,我现在手里这些药材的价格不会往下压低,你和沈家可以迫使其余家也接受这个价格。在郑袖动手之前,谢家和沈家的钱财一部分要过到我手中。”
  “如果按你说的成功,那不只是我们和沈家,关中其余家也有一大笔会被你收刮入囊中。”谢连应有些感慨的看着谢长胜,道:“你玩的本钱本身太大,整个关中又被你滚雪球一样滚了几成利去。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曾经教过你,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的财富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觉得危险么?”
  “我知道父亲您的担忧是我如何来守住这样的财富,但这对于我而言不是问题。”谢长胜笑了笑,道:“父亲您忘记了我在关中的外号,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钱财全部迅速花光。”
  谢连应点了点头,却是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很认真地问道:“怎么花?”
  “楚境内兵荒马乱,秦楚的军队在南境和北境还要纠缠很久,不只是我大秦王朝的军队在楚境里,大燕和大齐的军队也在分割大楚王朝的土地。只要燕、齐不被我大秦王朝灭了,这种乱局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更何况我大秦目前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快吞灭燕、齐的能力。这种时候,只要财大气粗,而且舍得花钱,要在楚境内招兵买马,不是什么问题。”
  谢长胜很平静地说道:“更何况我会得到赵香妃她们的支持。”
  谢连应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乱世里群雄并起,这不该是商人所做的事情,太过危险,然而这些事情和谢长胜现在所做的事情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沈家会同意的。”
  谢连应慢慢的点了点头,看着谢长胜说道:“不需要我过多的说服,他们之前本身便找我谈过沈奕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沈奕比一些财产更重要,最为关键的是,投在巴山剑场身上,是不错的买卖,更何况连我都押上了我的儿子和女儿。”
  “如此便有劳父亲。”
  谢长胜深深的看了一眼谢连应,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父亲,然后道:“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然后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希望父亲尽快退隐。”
  “那便看你的安排了。”谢连应鼻翼微酸,看着退入前方阴暗里的儿子,最后说道:“你母亲很想念你们。”
  谢长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从后面的一道暗门离开。
  “谈不下来。”
  谢连应出了门,对着等候的一些关中主事人说了这一句。在这些关中大豪出离愤怒前,他接着道:“不管如何,先尽快应付目前的处境再说,我谢家挑头。”
  ……
  “赵妖妃想要从我这里过,她凭什么?她算得上是楚人么?”
  “现在那都城里,投靠秦齐的,挑头的大多都是骊陵君从长陵带回来的宠臣。想想这些人,都令人觉得恶心。”
  “……”
  距离谢长胜和谢连应很远的楚境内陆,一间议事厅里,端坐着十余人。
  这些人的面容全部隐没在阴暗的光线里,然而一律的森冷,散发着某种拥有强大的权势时才有独有的阴郁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楚境东部的南泉诸郡门阀。
  大楚王朝习惯将南泉、青山、河乐、都礼、君山五郡称为南泉诸郡,那是因为实际统治这五个郡的门阀里,有三个在南泉郡。
  在昔日楚都的一些官员的口中,这些门阀往往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紧密联系在一起。
  第十一章 天下剑首令
  南泉诸郡门阀在大楚王朝的特殊在于,这些门阀不仅像大秦王朝的关中富商一样拥有惊人的财富累积,而且还拥有大量的修行者和私军,内里不乏强大的七境修行者。
  修行者门客是所有权贵都能拥有,然而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数量不菲的私军,却自然是一种威胁。南泉诸郡门阀之所以能够被特许拥有私军,是因为这些门阀昔日对大楚王朝做出过极大的贡献,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先帝的伙伴和部将。
  而之所以在得到先帝的恩典,拥有了五郡的封地之后许多年,南泉诸郡门阀还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密切联系在一起,那是因为当年这些门阀的确都是马贼和割据山头的山匪出身。
  当年的这些人,也是带着自己的私军投靠先帝,并为先帝定鼎江山和开疆辟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为和先帝的独特关系,所以这些门阀享有很多的特权,他们的行事风格也比那些细致优雅的楚都权贵要野蛮得多。
  在鹿山会盟之前,其实赵香妃已经插手朝政很多年,她对待这些南泉诸郡的门阀便没有太多的宽厚,虽然还迫于这些门阀的力量没有直接取消这些人的私军,然而自然也做了一些防范性的安排,例如在这五郡之外设立要塞,限制售卖至五郡的车马数量,规定私军所能拥有的最高级别的符器等等。
  然而引起南泉诸郡和赵香妃彻底交恶的是“绉生案”。
  南泉郡三大门阀之中绉姓门阀长子绉弱,暗中插手控制了大楚东部许多郡县低阶官员的选拔与提升,以至于那些远离楚都的小郡县买官之风横行,绉弱在那些郡县更是只手遮天,最后被查处时,南泉诸郡做出了诸多让步,就想保住绉弱的人头,然而赵香妃却并未给情面,依旧按律将绉弱斩了。甚至连一些在其中设法通融的官员也尽数处理。
  之后南泉诸郡子弟若是犯事,往往处置的更为严苛,这次秦楚交战,南泉诸郡也被硬生生抽调了诸多资源,一些在楚都修行的重要子弟也被派往了边军,许多甚至直接被派去了危险之地。
  这一招极为毒辣,为了保住那些重要子弟,南泉诸郡也不得不派一些强大的修行者跟随。
  现在边境至楚中部皆乱,很多音讯不通,也不知道那些重要子弟和修行者能否活下来。
  此时虽然不知接下来赵香妃的打算,但是从这几日大军的动向来看,阳山郡内各支主要军队的残部,都隐隐在朝着南泉五郡撤退。
  南泉诸郡对赵香妃自然极为憎恶,然而这毕竟是国事,若是反而用私军阻挡,让撤退的楚军腹背受敌,那南泉五郡这些门阀即便不在意史书上的书写,也不知道会迎来多少楚人的怒火。
  所以虽然一些门阀痛恨的咒骂不已,但这场大议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未决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那些出言最为激烈的人也停了下来,目光渐渐聚集在中间那三人的身上。
  中间那三名身上阴郁而危险气息最浓烈的人,便是南泉郡那三个最强门阀的主事人。
  尤其中央那名始终未发一眼的紫袍中年男子,面容瘦削,始终微垂着头,微白的发丝上散发着一缕缕如刀锋般的寒光,便是绉家的家主,绉弱的父亲绉沉云。
  当他终于微微抬首,整个议事厅里彻底沉寂下来。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
  绉沉云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自顾自般说道:“对于我绉家而言,所有楚人都能过,但她不能过。”
  所有人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接着说道:“我楚都未破时,她是太后,有先帝的名分,但现在国破,她还算得上是太后么?她甚至连我楚人都不是。”
  没有人反对。
  绝大多数人只是在等待他的意见。
  此时没有人反对,便代表着决议。
  下首一名主事人面色稍霁,讨好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传出消息,其余人能过,她不能过。或者直接让她自尽?”
  “我很早就想她死。虽然很多人说她治国有方,然而那是先帝承继给她的果实。我倒是也很想看看,若是我说让她自尽来换那些楚军的活路,她会如何回答。”绉沉云突然之间冷笑了起来。
  笑声在这阴暗的议事大厅里回荡,一时却没有什么人接话。
  绝大多数人对赵妖妃的恨意并没有他这样直接和强烈,在他们看来,太过激烈的方式往往会将人拖进深渊。
  也就在这时,门外却是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人在门上按照规矩轻扣数下,然后推门走进。
  议事大厅便是绉家的产业,此时进入的这人,也是绉家得力的管事。
  在这人推门走进议事厅之时,绉沉云的眉头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因为熟悉,所以他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这人的古怪。
  “什么事情?”
  他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多其余门阀的大人物在场,他不想有什么令人不快的意外和失礼的事情发生。
  “巴山剑场。”
  绉家这名管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所有这些人躬身行礼,同时声音微颤的说出这四字。
  绉沉云和这些主事人心头都是一震,再看这名管事时,这名管事已经抬起了身,伸出了手。
  “巴山剑场发来了天下剑首令。”
  他的声音更颤。
  他的手上有一片半尺来长的剑形令牌,自然吞吐着锐利的剑芒。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天下剑首令?巴山剑场就算还剩下有人,难道还能算天下剑首么?”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声惊怒的声音响起。
  然而接下来却是更久的沉寂,没有人应和或者反对,气氛压抑的可怕,连那名惊怒出声的人,面色都渐渐转白。
  天下剑首令便是昔日巴山剑场剑首王惊梦的令牌,见令如见人。
  昔日巴山剑场天下第一,此令一出,几乎无人敢违背意愿。
  事隔很多年,巴山剑场都已经不复存在……然而也正是如此,很多年之后,这天下剑首令竟然重新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绉沉云的呼吸渐渐困难,他有些僵硬的再次慢慢抬头,看着这名管事,道:“传令人说什么?”
  第十二章 屈服
  “迎赵香妃。”
  这名管事的呼吸也同样有些艰难,他托着那一片小小的剑形令牌,却如同托着一座小山般沉重。
  “迎赵香妃”,这是极为简单的四个字,然而却代表着非凡的意义。
  因为迎接和只是让赵香妃过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听到这四个字,绉沉云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如喷涌出实质的火焰。
  他的厉笑声在这个压抑的议事大厅里响起,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动:“且不论这巴山剑场今非昔比,就算是当年的巴山剑场……他们是秦人,难道秦人能管我们楚人的事情?”
  一时无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