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我会去长陵寻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没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静地说道。
  李云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意,他不再说什么,也开始动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后。
  ……
  身着寻常布衣的宫女缓缓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侧树荫下停留着一辆马车,在她接近这辆马车时,马车帘子从内往外掀开,一名长须男子从中走出,对着她极为敬畏的行了一礼。
  “赐了周园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这名宫女看了这名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岷山剑会里得到优待。”
  长须男子眉头微皱,然后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黑云的下方,是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此时也并未朝着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却矗立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驾队伍停在山脚下,黑色的大轿却是继续往上。
  在靠近山巅的一个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挥着铁锹挖坑。
  这名少年年龄最多和丁宁差不多,身穿着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极为平静专注,即便是庞大如屋的黑色大轿在他的身后停下,齐帝从中走出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看齐帝一眼。
  齐帝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恭谨,这种神色只有他在面对晏婴的时候才会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扬起,少年置身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他的头顶都沉入地下时,他才停下了手来。
  “你应该就是若师的弟子?”
  看着这名黑袍少年转身,齐帝微微颔首,和声问道。
  黑袍少年却是连看都未看齐帝一眼,一阵微冷的风卷过,他的身影已经在齐帝面前消失,出现在黑色的大轿内。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垂着头抱起了晏婴的遗体,然后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里。
  “埋起来吧。”
  他将晏婴的遗体在身旁放下,然后也平静的躺了下来,看着齐帝说道。
  齐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伸手握住了这名少年刚刚用过的铁锹。
  他亲自动手,开始填埋这个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洒落,渐渐将黑袍少年和晏婴的身体掩埋起来,直至填满这个深坑。
  完成这一切时,夕阳已如血。
  齐帝想了想,卸下头上戴着的黑色王冠,竖了过来,如一块墓碑插在了这个新的坟头。
  第六十二章 最难懂人心
  当齐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这个新的坟头之时,一阵极阴的黑风席卷过这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风卷到山顶,变成了压在山顶的黑云。
  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云压在山顶,整个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显得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里骤然生出许多直冲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长到齐帝腰部的高度,齐帝沉默不语,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坠,甚至黄金镶饰都在黑色的阴风中纷纷化为腐朽的飞尘飘散,最终只有一块朴素无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里。
  黑云在这座山上随着天地之间的风而动,却始终不消散。
  齐帝沿着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长满了齐腰深的黑色茅草,齐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长河中分浪而行。
  这样的画面宁静,然而落在所有山脚下的齐人眼中却分外震撼。
  “若师生前便喜欢清净,封了这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齐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转身,又仰头看了这座黑山一眼,轻声地说道。
  ……
  长陵郊野,数名麦田里正在除草的农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来,望向远处渭河军港的方向。
  军港里似乎有宏大的声音响起,田野间,一群群鸟雀受惊不断飞起。
  只是过了片刻,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数十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骑者疾驰而来。
  这数名农夫明白他们最为尊敬的帝王终于归来,他们直接跪在了麦田里,激动万分。
  御驾归都的消息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传遍整个长陵,沿途无数臣民跪于道边,远远看到车辇上那道威严的明黄色身影,便纷纷近乎虔诚的呼喊万岁。
  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扫过无数膜拜他的臣民,最终落到远处长陵的边际。
  “你说过,能令万民真正爱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确的,现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
  “你这的面我也吃得惯了,搬到墨园那种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这里都已经过了吃早面的时候……而且墨园的景致你们想来也想见见……”
  梧桐落里,丁宁站在寻常每日清晨都会去的面铺,异常诚恳的对着里面的面铺老板说着,而里面的面铺老板却是自顾自的揉着面团,等到丁宁说了一阵,这名平日里对丁宁十分客气的面铺老板才没好气的抬起了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墨园去,而且我这铺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园那里那么冷清,我的面做给谁吃去?”
  “我会设法让大家全部搬去。”丁宁毫不气馁的认真说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会就和他们说去。”
  面铺老板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设法?”
  丁宁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连我都说不服,你还敢夸口让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旧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诚恳道:“免房租。”
  面铺老板嗤笑一声,“房子里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点房租。”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铺老板愣了愣。
  丁宁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发户道:“看中哪一间屋子,随便挑,要是觉得开铺子不方面,想在哪段墙上开出个口来和我说,我赶明儿就找匠人去弄。”
  面铺老板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诳我,虽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这地契能分么?你想白送便白送么?”
  丁宁无奈的看着面铺老板,道:“都这么熟了,难道一定要限于这些条条框框么?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个文书,让街坊邻居都来做个证,只要我还是墨园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铺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认真的?”
  丁宁微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真让我先挑一间?”
  “自己选。”丁宁白了他一眼,随手将地契往他身前丢了过去。
  “这可是地契,你以为是什么!”面铺老板眼睛瞪了起来,骂了一句,就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后直接扯直喉咙大叫了起来:“快来做个见证!”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挤出人群的丁宁,清冷地说道。
  丁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洞主在这里已经住得惯了,墨园太过清净,能热闹当然要弄得热闹一点。”
  长孙浅雪道:“没有别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过去,将那里变得和梧桐落似的,给人的感觉便不像我们几个人占了墨园一样,虽然我们也并不想要墨园……但这样那些旧权贵或许对我们的恨意稍微轻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而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也总算是市井小人物表达的反抗,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愉快。”
  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做得不错。”
  丁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褒奖,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转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幼稚。”
  能让皇宫里那名女主人不快乐,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然而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中隐约有浪潮般的呼喊声传来。
  长孙浅雪的眉间顿时多了一道褶子,“他回来了。”
  丁宁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面色骤沉:“人人都爱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欢。”
  丁宁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意思和此时的心情,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又看了看一旁热闹分房,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这个新任墨园主人插手的街坊邻居们,轻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也爱元武皇帝,但是他们此时却更喜欢我。”
  “人心……”丁宁顿了顿,转头看着脸上全是寒霜的长孙浅雪,道:“始终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
  长孙浅雪明显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然而此时她的眉头却又挑了起来,轻声道:“有两个六境过来看你。”
  丁宁微微一怔。
  长孙浅雪又有些疑惑不决:“一个六境,一个七境?”
  第六十三章 该想和不该想
  白山水伫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窗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梧桐落,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李云睿在她身后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着白衫,此时身在长陵,她穿着的只是长陵寻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缎衣,静立在这寻常客栈的窗口,李云睿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觉得她随时会乘风踏浪而去,这些黑色屋面随时会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酒铺少年其实和我有些关系。”
  白山水没有回首,缓缓负手,说道:“我有个师兄想要杀他,但我师兄却埋骨在了长陵。”
  李云睿的手不由得握紧,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谁了。”
  “昔日鱼市一战,赵四失去了本命剑,我元气大伤,元武解决了长陵之患,放心去了鹿山,接下来他一剑斩了座山,同时也斩却了很多人的信心。”白山水慢慢转身,看着李云睿:“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陵,想着的却是还有没有进入长陵的必要,想着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