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节
  燕七觉得自己再一次小看了男人们的野心。姚立达早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便已在塞北立住了脚跟,皇上登基后内外政局不稳,为攘外而有求于他,那时他与闵家便为着今日的“大计”打下了伏笔——硬是借机敲诈了新皇两座大铁矿,那铁矿不仅仅是卖给蛮子赚取暴利,亦是在暗中为着闵家打造着兵马,而横征暴敛卖国图财所积累的钱物,想必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了实施大计的前期准备中,倘若燕家兄弟没能铲除姚立达,可想而知,一旦那大计开始实施,皇上将要面对的便是内外夹击首尾难顾——这个计划在二三十年前也许只是个模糊的雏形,也许只是闵家一个“可能用不上,但先准备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伏笔,而在这二三十年间,政局的不断变化和各方势力的不断作用,让闵家渐渐生出了野心,于是这个伏笔就被拿出来正式实施了。
  二三十年前,涂弥还没有出生,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就是闵家!
  “而涂家之所以会加入其中,正是因为涂弥掌握着制毒之术。”燕子恪说着动了动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若我所料不错,闵慎中早已受毒所制,成了涂家的傀儡。”
  可笑闵慎中,殚精竭虑地谋划了二三十年,全都为涂家做了嫁衣裳。
  至于涂家,有了毒品这样的魔鬼武器,没有野心的人也会被催生出野心,何况古人对毒品根本一无所知,更没有完善的防毒缉毒机构和措施,想要扩散开来,简直轻而易举。
  若不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燕七,只怕涂弥和他的“家人”早就肆无忌惮地得手了。
  “那闵家人现在?”燕七问。实际不问也能知道,燕子恪既然此时还不紧不慢地在这里向她打报告,那必是已经有所安排。
  果然听得他道:“一上御岛便被拿下押入了秘牢。”
  每年去御岛伴驾的几乎是所有京中位列朝班的官员,闵慎中现任五品,勉强擦着朝班的边,此次自然也是要跟着去御岛,而一上御岛便遭拿下,可见皇上和燕子恪早便查到了他的头上。
  “如今闵慎中咬紧牙关不肯招认半个字,”燕子恪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束毒香上,“如若他果真已沾毒,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如果闵慎中也吸了毒,等到他毒瘾发作,只要拿着这香在他面前一站,他就什么都招了。
  “涂弥用以制作毒品的原材来源也已查出,”燕子恪续道,“此物名曰麻贲,产自南疆,十多年前涂家便以私人买卖之名与南疆商户建立了交易关系,借着进购南疆土特产的掩护,将麻贲悄悄买入。”
  十多年前的暗处交易,长时间的跨度,全国的范围,海量的记录资料查询,再加上真正的线索和证据早被刻意销毁掩盖掉,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查到蛛丝马迹,绝非易事。
  好在还是被他查到了。
  “我已致信与你的外祖,请他在南疆展开搜剿行动,彻底斩断麻贲流入中原的途径。”
  燕七的外公和舅舅们镇守南疆也已经有十多年。
  “中原各地查毁麻贲种植地的行动亦早暗中展开,此举迟早会露出风声,届时势将逼得涂家铤而走险彻底露出獠牙,皇上将涂家父子支去河西屯田,也算得是未雨绸缪提早防备,涂华章在河西未能引入半分自己的势力,只因河西总兵程妥与涂华章颇有过节,自涂华章入了河西地界,程妥便派人明里暗里将之盯得严而又严,涂华章父子此刻在河西可算得是孤立无援,若要自救,唯有调动京中朋党嫡系亦或已受毒品操控的实权人物手中的势力——遗憾的是,”燕子恪说至此微微偏脸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色,“此时此刻,京中所有实权高官,都已被隔绝在御岛之上,无论航路还是飞鹰传书,都无法穿透禁卫军沿岛设下的密不透风的屏障,涂华章与他的同盟,已彻底被切断了联系,而那些受涂家毒品所控而不为人所知的臣子,在与世隔绝的这段时间里,自露马脚也是迟早的结果。”
  原来去御岛避暑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涂家父子固然极具威胁,然而朝中涂家一系朋党的力量亦不容小觑,涂闵两家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哪个身后没有一派利益挂钩共荣共损的同盟在全力支持?摁下葫芦浮起瓢的后果很可能会令皇上左支右绌陷入全面被动,于是就和燕子恪俩藉着每年登御岛避暑的这个绝佳借口和时机,将一众臣子诳上了岛去——堂皇正大,不会有人怀疑这一次的避暑之行与往年有什么不同——难怪皇上和燕子恪隐忍到了现在才动手,他们就是在等着六月的到来,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不必用任何借口地将所有的臣子孤零零地带上岛去而不引起他们的疑心——每个臣子可是只允许携带两名家眷上岛的,这是每年都不变的规矩。
  也只有在御岛上,这些臣子连续一二十天断绝与家中亲信的联系才不会引人起疑,这一二十天的时间甚为宝贵,是不容错失的将涂家父子及其朋党一举拿下的机会!
  “皇上已密旨程妥拿下涂家父子,子忱亦率京营众军控制住了京中涂系朋党手中的兵马,眼下唯一要防范的,便是那些尚未露出端倪的、已受毒品操控的官员手中的力量,我们还需再等,等这些人毒瘾发作,自行暴露。”
  燕七静静听罢燕子恪对于当前形势的简述,原以为他还在一点点辛苦地查证、搜索、布局,不成想忽然之间这件事就已经被他办到了尾声。
  古人没有见过毒品,不会相信毒品当真会有这样的可怕,想要仅凭一个说法就扳倒一位根深系广的当朝权臣,谈何容易。要有证据,要有足以令群臣乃至不明真相的天下百姓信服的证据,那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六月的御岛避暑就是这一切的最佳转折时机——不必去辛苦找什么涂弥用来制毒的工具,只要证实了涂家曾引入过制毒的配料,再将这些臣子往御岛上一圈,某些人毒发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此时再诛重臣涂华章和全民偶像涂弥,那便是顺应臣心与民心之事,既不会寒了那些不明真相又容易多想的臣子们的心,也会使这件事一呼百应进行得更为顺利。
  此事大致就将这样落定了,燕七起身,蹲去屋角小茶炉旁添炭生火,炉上放上一把茶壶。转身走回来,见燕子恪正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下巴,视线没有目的地投向房顶那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燕七顿了顿脚步,还是走过去,重新坐回椅上,道:“要不要睡上一会儿?天快亮了,还得回御岛上去吧?”
  “晚些回也无妨。”燕子恪闭上眼,片刻复又睁开,仍自望着房顶虚无之处,良久方道,“若不放任她……便会令对方起疑。”
  “嗯,是的。”燕七道。
  “倒是连累了两朵。”燕子恪轻叹。
  “她和两朵都交给我。”燕七道,“我用那一世强制戒毒的法子试一试,只不过成与不成,还要看个人的意志力,毒瘾永不可能根治,通常情况下只要不看到别人在吸食,就不会那么的想再吸,但至少那一世在我的有生之年,还从未听说过有人戒瘾后能坚持一辈子不复吸,所以,只能是尽量一试,好在现世不似那一世毒品扩散得那么广泛,只要禁毒禁得彻底,兴许她们就可以成功。”
  “法子告诉我,我来办。”燕子恪笑了笑,猜到了燕七所说的法子必定不会太温和,让她来用在她的伯母身上,怕是会让她落下话柄。
  “好。”燕七应了,看了看他在灯下显得素白的脸,道,“哪怕是神也不可能兼顾万事,否则菩萨佛祖岂不是要有求必应?何况你又不是神。”
  “真不是?”燕子恪问。
  “真不是。”燕七果断地答,“就是个普通男人啊,不如我爹强壮,不如三叔温柔,不如四叔想得开,好歹小九还能过目不忘呢,崔小四手工活还好呢,你女婿还文武双全呢,你儿子我四哥,人还全京最佳击鞠手、号称猛龙马上飞呢,这你都比不过吧?”
  “比不过。”燕子恪呵呵笑。
  “不就得了?挺普通一人儿,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啊,实际一点吧。”燕七道。
  “受教了。”燕子恪笑着,然后打了个呵欠,传染得对面的燕七也跟着打了一个。
  “我觉得,”燕七站起身,迎住他望过来的目光,“做一件事,如果带给自己的欣慰多过遗憾,这件事做的就是对的,想要十全十美,那才是贪心。”
  燕子恪偏着头,轻轻笑起来,温声道了句:“正是,安安。”
  第405章 疯狂  活死人。
  燕子恪也没能休息,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就离了私岛回御岛去了, 燕七回飞鸟居换了身劲装, 雷打不动地进行每日的晨练。
  太阳升起的时候, 神色凝重的燕家人们聚在正院沉默地用了早饭, 饭桌上不见长房成员的身影, 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在风篁坞照顾着大太太,燕三少爷和燕六姑娘则在杨姨娘的屋里照看,杨姨娘的命险险是保住了, 然而伤势却是不轻,大夏天里起不得床, 这罪可要狠狠受上一番。
  长媳用剪刀捅了妾, 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 燕家的脸面就要丢大发了, 尤其家里还有两个当官的, 将来在外面交际应酬都抬不起头,老太爷老太太勒令此事严禁再提, 下人们若有人胆敢明里暗里再议论此事, 一经发现登时打死——虽说是吓唬人的, 但真要捉住顶风作案的, 重罚是逃不了。
  老太太这一次是狠狠被气着了,暗骂隋氏没个教养,善妒可是为人妇的大忌,虽说此乃人之天性在所难免,可你心里不痛快大不了对那妾室明里骂几句、暗里使使绊子就罢了,怎么还要闹出人命来呢?!这若不是隋氏为着燕家生了两儿两女有功在前,这件事上直接休了她亲家都无话可说!
  老太太原就不喜隋氏,如今更是对之连气带恨,可这也没有什么法子,隋氏的儿女都这么大了,甚而连外孙女都有了,再把她给休回家——这成何体统!不看亲家面子也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面,这块臭肉这辈子是注定要烂在自家这口锅里了。
  然而老太太却不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隋氏闹这么一出万一让外头知道了,让大儿子还怎么做人?!颜面何在?!官威何在?!这个家这么多年来全靠大儿子一个人撑着,你隋氏添不了助力就罢了,怎么还敢扯他的后腿!
  大儿子这次回来虽然说了要把隋氏接去别处养病,可老太太觉得必须要先敲打敲打隋氏才行,别以为做了错事就可以顺利逃掉,否则家下还要以为她老太太压不住儿媳妇!
  老太太吃饱了饭就让大家散了,而后着人去风篁坞传话,让隋氏到她房里来——隋氏只不过是嫉妒发疯,又不是断手断脚,难不成连床还下不得了?
  过了好半晌才见隋氏被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一左一右地搀着来了,白着张脸,一副无精打采眼神木讷的样子,太阳穴两边还各贴了块膏药,老太太看着心下就是一阵冷笑:这会子倒装起弱不禁风来了,怎不见你手捅丈夫妾室的英勇了呢?!装!更是可恶!
  心中再不高兴,也不好当着孙子孙女的面给他们的母亲下不来台,于是老太太便让大太太坐了,却叫个嬷嬷领着燕四少爷和燕五姑娘去偏厅用些点心,燕四少爷一宿没睡,闻言也未多想,只管跟着嬷嬷去了,燕五姑娘出门走了几步,却又借口要如厕,从另一条路拐到了老太太卧房的后窗,隔着一扇绿窗纱,静静地立在窗根儿细听起来。
  卧房与堂屋终究隔着一扇门,燕五姑娘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偶尔老太太怒火上升才会调高音调,便听得一番断断续续的言语:“……如此善妒!……枉为人妇!……后头两个妯娌,你比得上哪一个?!……身为长妇,一不能事夫,二不能理家,成日一味在那些官太太圈子里钻营,可曾见你给小四小五钻营出一门好亲事来?!……你且看看老二媳妇是如何理家的?!你且看看老三媳妇是如何孝顺公婆的?!你再看看上门向小七提亲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儿?!……恪儿好歹也是天子近臣……将来的一家之主……若你这长媳不能……这个家岂不是要败在你的手里?!……这一回……三五年……好生闭门思过!”
  燕五姑娘垂下眸,头顶的树影在玉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忽然之间,屋内爆发出燕大太太的嘶声叫喊:“我为了你们燕家生了两儿两女吃尽苦头,到头来你们却要卸磨杀驴!自打我进门时起你便看我百般不顺眼,想方设法地磋磨我!既是这般,当初为何又要登门向我家提亲?!这二十年来我在你们燕家殚精竭虑如履薄冰,每日里陪笑陪哭陪小心,把你们一家子当做佛爷般敬着供着,你们却又是如何待我的?!
  “你说我不善持家,怎不看看自个儿是怎么死攥着中馈权不撒手的?!我才刚嫁进门那两年,动了公账上一锭银子你都要问上三遍,你可曾将我当做自家人看待过?!你侄女动辄从公账上讨要银子置地置铺置头面,你怎就一个字不说?!我在家中用米用面用口锅都要先经了你的同意,你倒要我如何持家才好?!
  “你说我不能事夫,我这四个儿女又是如何生出来的?!你自己不许丈夫纳妾,却要屡次三番地往我丈夫的屋子里塞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不懂吗?!说我善妒——呵,这世上哪个女人能不妒……我百般讨好,作小伏低,图的不就是个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你们却又做了什么?!你们姑侄两个沆瀣一气,一个把着中馈不肯放手,一个只管盯着长房内室一味想要塞妾进来破坏我夫妻和美,到头来却又将脏水泼在我的头上,说我无能,说我不能事夫,你们——其心当诛!合该千刀万剐!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尽是毁在了你们的手上!
  “我恨——我恨!凭何我身为长媳不能接管中馈?!凭何我身为二品官眷还要被你们明嘲暗讽瞧不起?!凭何我要在你们面前事事恭卑处处忍让?!我隋大小姐在闺中也是自小娇养大的,几时受过这般的欺辱磋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要逼死我,害死我,而后吞了我的嫁妆据为己有,是也不是?!从头到尾——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你们——不过是看中了我隋家的钱财,才设下了这弥天大局,苦苦骗了我二十年!你们骗我为你们生儿育女,把我当猴耍,当牛使,当笑话看,如今你们等不得了便露出了真面目,想要把我逼害致死,夺走我的钱,夺走我的儿女,夺走我的丈夫——是也不是?!
  “我且告诉你们——想也别想!想也别想!谁敢动我一分一毫,我便杀了谁!谁也别想困住我,谁也别想把我关起来——我跟你们拼了——”
  接着便是数声惊呼尖叫,大太太的声音凄厉又恐怖,仿佛是在撕咬人血肉的恶鬼所发出一般,然而不过是一顷息的功夫,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谁一把掩住了嘴掐住了喉,半晌方听得老太太颤抖着愤怒又难以置信的声音道:“你——隋氏——隋芳馨!你疯了——这真是——反了!反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来人——去把恪儿叫回来!让他写休书!让他写——”
  “老太太——”突然之间一群人惊声尖叫起来,有喊“快去叫郎中”的,有喊“快去告诉老太爷”的,还有喊“快把老太太抬到床上去”的,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燕五姑娘轻轻地转身,像一缕游魂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上房,任由那仍自起伏的尖叫声响在自己的身后。
  所有的燕家人都被上房闹的这一出惊动了,迅速地由各处赶过来,这才知道老太太是被大太太给气得厥了过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与众人阴阳两隔,直让众人惊得难以置信,老太爷震怒,当即便要着人去隋家通知大太太的双亲:“让他们把自家养出来的好女儿领回去!”却被燕四少爷跪在地上抱着腿苦苦拦住,二太太和三老爷四老爷也忙上来劝阻,“大嫂心绪不稳,才刚由昏迷中醒来,许是被魇着了……”二太太也只得先替大太太说好话。
  “况大哥与一众官员都在御岛上事君,事情若闹出去,大哥面子上下不来。”三老爷亦温声劝慰父亲。
  “先放了她回去,倘若我娘气出个好歹来,到时要拿谁是问?!”四老爷平日里最犯浑,此时此刻却是最孝顺,哪里管得那是大嫂还是谁,为了自家老母倒要不依不饶起来。
  燕四少爷顾不得这些人都在说着什么,只管抱着老太爷的腿哀求:“祖父,宽恕我娘这一次罢!她是病了,人一病脑子就犯糊涂,请莫要苛责她——爹昨儿个也已经答应我了,他说要安排我娘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治病,待娘这病治好了,就又能和以前一样孝顺祖父祖母了!祖父!看在娘这么多年把我们几个养育成人的份儿上,看在娘这么多年在家中谨小慎微并无大错的份儿上,就宽恕我娘这一回罢!孙儿愿代娘受过,打也好罚也好,孙儿一力承当,就只请祖父祖母宽恕我娘这一回,可好?”
  老太爷一时又是生儿媳妇的气又是心疼自己的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哆嗦,眼见燕四少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个接一个砰砰砰地冲着他磕头,心中一恼一酸,一个经受不住,眼前一黑,在一片惊呼声中亦是昏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忙成了一团,好端端地一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这就是毒品的破坏性,它不仅会使吸毒者精神失常、敏感多疑、幻听幻视,以及产生强烈且恐怖的被害妄想和暴力倾向,它还能将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瓦解得支离破碎,伤痕累累。
  大太太隋氏,已经完了。
  即便成功戒毒,她在这个家也已失去了立足之地,即便得到了家人的宽恕,也永不会再有机会拥有她曾梦想能够得到的一切:爱情,地位,尊重,名声,风光无限的生活,和花团锦簇的未来。
  这个人,就算是活着,在命运与他人的眼中,也已是个死人。
  第406章 舍得  遍地锦与凌霄竹。
  老太爷和老太太双双回转过来的时候,身在御岛上的燕子恪已是派了人过来接走了大太太和两朵, 燕四少爷一直把大太太送到了船上去, 燕五姑娘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老太太气了这一场, 醒来后便觉得身子不好, 执意不肯再在岛上住着, 令家下即刻收拾东西,当天就要回京去,老太爷也是沉着一张脸, 当下便亲笔疾书一封,让人送去大太太的娘家——孝字大过天, 儿媳妇这简直就是大不孝, 就算是为着燕家生过儿育过女, 如此逆伦行径也一样可以将她休回娘家去!……虽然看儿子的意思是不会休掉这个泼妇的, 但总得让亲家知道知道他们的女儿都干了些什么理法难容的事!
  到下午的时候燕家人就乘上了回京的船, 甚至连重伤在身的杨姨娘都一并被抬了上去,回到家一番安置, 老太太次日就病倒了, 大太太的娘家人接到老太爷的书信后仓皇登门道歉——巨贾也惹不起官家啊, 当初两家结亲时还算得是门当户对, 如今燕家出了两个做高官的,隋家对之就有些仰之弥高了。
  老太爷狠狠把亲家教育了一番,末了问大太太的双亲,是要将女儿领回去,还是由燕家安排她去它处养病,隋父隋母哪里肯让女儿回家——就是让她死在外面也不能被休回去给隋 家丢人啊!在闺中时再疼她宠她,那也是自己的闺女,现在,她是人家的媳妇,已经是外姓人了,再说,被休回来的话她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啊,娘家就是肯容她,世人能容得她吗?
  至于这个“去它处养病”,说不准就是要关去家庙里亦或什么与人隔绝的地方了,就和打入冷宫没什么两样,但也总比休回家来让人背后戳脊梁骨活活戳死好吧,何况隋氏还生了俩儿子,将来俩儿子出息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生母在冷宫里寂寞终老吧?燕家老太爷老太太还能活多少年啊,把隋氏接回燕家去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隋父隋母这么一想也就没多缠磨,反正若是隋氏在燕家有个三长两短,那责任就全都在燕家了,到时候隋家也不会轻轻放过燕家——越是当官的人家就越是注重风评呢!
  同意了让燕家把女儿“送去它处养病”,隋父隋母就一脸灰败地走了。
  老太太这一生病,晚辈们少不得要在榻前侍疾,三太太有身孕,自是不能让她来伺候病人,二太太要掌家,每天忙得脚跟落不着实地,妯娌俩也就早中晚按着三餐的时间去上房待上片刻,余下的时间全都交由燕五姑娘、燕六姑娘、燕七和燕八姑娘代劳了,少爷们不便总泡在女眷房里,每日也只按着三餐过来请安。
  燕六姑娘最是辛苦,一边是生了病的老太太,一边是受了伤的她的生母,每日两头跑,白天在老太太房里,晚上在杨姨娘房里,没几天就戴上了两个大黑眼圈,又因着时值盛夏,天气热得厉害,老太太上了岁数的人,加上生着病,房里不宜放太多的冰,几个年轻姑娘再同着一群婆子丫头挤在房里,那房间几乎不能待人,老太太也嫌热,二太太便安排着几个姑娘轮班来,每天来一位也就够了。
  老太太每日在床上躺着,越躺越心烦,一想到自家的长媳就觉得心里头膈应,往日最疼燕五姑娘,现在也不愿理她,跟燕六燕八两个庶孙女又没得说,便只好在燕七值班的时候发发牢骚,燕七哼哼呵呵地应付着,总不能跟着老太太一起说人坏话,后来干脆直接把小十一领到了上房,老太太见着孙子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躺在床上还逗孙子玩儿呢,可惜小十一嫌她屋里热,待了半天就待不住拍屁股跑了,老太太顿时觉得更加烦躁孤独了。
  “你大伯和你爹小时候就这样,”老太太倚在靠枕上和燕七道,“一到夏天就光着屁股满处跑,那时候咱家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这么些的人,就只我一个人带着,天天在后头呼哧带喘地追着两个皮小子,险没累去我半条命。”
  燕七想象了一下光屁股的小十一的身子安上一张燕子恪的脸,立刻觉得这只放了一块冰的屋里凉意森然。
  “你大伯怎么也不见回来?”老太太说起往事就想念儿子了,“就算是在御岛上,也能请个假回来看看啊!自家老娘都病得下不了地了,竟是连个信儿都不往回带!”
  燕七端着银耳羹上前喂老太太,顺便堵老人家的嘴。燕子恪当然是没法子回来,这会子御岛上的全体大臣别说能离岛了,就是回到岛上各自所居的住处恐怕都不能——皇上有的是借口把大臣们拘在别宫里,目的当然就是为着逼出毒瘾发作的人,顺便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搜查每个人的住处,燕子恪要协助皇上办这件大事,甭说自家老娘病了,就是老娘蹬腿儿了,他也回不来。
  不需要到老太太房里值班的时候,燕七要么在家中看书,要么出门找陆藕或武玥玩,武玥仍自沉迷于玩侄女的游戏里不能自拔,燕七携着小十一和陆藕登门的时候她拄着个拐正在燕二姑娘的房里围观丫头婆子们给小家伙洗澡。
  “荻姐儿仿佛比上回见着时又大了些。”燕七挟着小十一和陆藕也凑过去加入围观行列。
  武家这一代的女孩儿名字都从草,武荻这个名字是武老太爷亲自取的,音近似于“无敌”,大概还在为着武琰这个他最疼的孙儿丢了一条手臂的事而感到心疼和遗憾。
  小小的武荻一脸生无可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好几双手摁在水里揉来搓去,小十一在燕七怀里居高临下好奇地看着她,看了一阵,伸手一指:“光!”
  “……”这个字眼这个语气怎么这么耳熟?燕七不由想起了一些被马赛克住的画面,抱着小十一走到了一边去和燕二姑娘说话。
  燕二姑娘已然知悉了燕大太太的事,此时此刻却是神色平静地坐在临窗的炕上,伸了胳膊将燕七怀中的小十一接了过去,问了他几句“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喝蜜水”,小十一一边摇头一边从怀里掏了两颗松子出来递给她,试探地道:“吃不?不吃。”
  替他二姐回答了之后,就回过头来让燕七给他剥了这两颗松子吃。燕七才刚喂他吃了,武玥就一瘸一拐地过来把他抢了走,说是要和荻姐儿凑堆玩耍去。
  临窗炕上剩下了姐儿两个,燕二姑娘垂着眼皮抿了口茶,轻声道:“可知我母亲去了何处将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