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的大明 第768节
  旁边的人便都笑了:“你这种人,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笑完之后,一群人就开始给那人讲道理,把高家村派人讲的道理,讲给那个人听。
  那人黑着脸听着,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多听一阵之后,心里总算是把这个账算了过来……
  毕竟,再傻的人也知道,官差是要发工资的,而这工资从哪里来?当然是税收!没有税收就没有官差,没有官差谁来管罪犯?要是没人管罪犯,这世界不得乱了套?
  修桥补路,筑堤治河,哪一样不要钱?
  这些钱不靠税收来管的话,谁来管?
  一想通这个问题之后,就感觉到了一种智商被人侮辱的愤怒,从粉转黑只要一瞬间。
  那人怒道:“闯贼欺我!”
  旁边的人笑:“你刚刚还称他为闯王的。”
  “他娘的,闯贼,就是个贼。居然骗老子,老子是这么好骗的吗?我操!”
  类似的对话,在济南城里到处都有在发生,而且不光是济南城,山东境内,稍微有一点规模的大城市,都有这样的思想在传递着,只有那些消息不便进入的乡村,老百姓们还依旧被蒙蔽着。
  当所有老百姓都不再相信“不纳粮”之后,一个新的声音,开始在老百姓中间流传起来。
  “这样说来,我们永远都会被收税?永远都只能过苦日子了?”
  “唉!一辈子苦命是吧?”
  “朝廷收我们重税,闯王又哄又骗只想拉我们去当炮灰,反正我们都是案板上的鱼肉。”
  老百姓们黯然神伤……
  就在这样的一片气氛中……
  济南城,菜市口。
  刘茂袍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文士衫,把自己收拾得端端正正,一看就像个很有学问的那种牛笔人物,拿起一个铁皮喊话筒,站到了菜市口正中心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台上。
  “咳!大家听我一言。”
  刘茂袍一声喊,马上吸引来了一大群老百姓围观。
  这年头读书人在民间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只要把文士衫一穿,找个地方一站,大声演讲,马上就有老百姓围过来听。
  刘茂袍:“最近这些日子,关于纳粮不纳粮的事,已经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讨论得最多的事情。晚生有一些浅见,要讲给大家听……”
  “税,那是必须要有人交的,这一点我相信经过最近这些天的讨论,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了。”
  “但是,税要怎么交,由谁来交,却是一个值得弄明白的问题。”
  老百姓们听到这里,不禁嘀咕:这还有什么好弄明白的,不就是我们交呗!官老爷们难道还交税不成?
  刘茂袍:“不能让穷人交税来养富人,这样的制度是不合理的。”
  这句话一出口,围观人群立即鼓掌叫好。
  刘茂袍:“晚生建议朝廷进行改革,由富人来交税,而穷人则免税。”
  老百姓们:“说得好。”
  高家村安排在人群中的“捧哏”立即跳了出来:“这位先生,你说得有理,但是小人愚笨,也不知道这个富人穷人,怎么个分法?什么人划分为穷人?什么人划分为富人?若是这个都搞不清楚,那你刚才说的只是一句空话。”
  刘茂袍伸手对着“捧哏”一指,大声道:“这位兄台问得好!什么是穷人,什么是富人,这个还真是必须弄清楚的问题。晚生就来抛砖引玉……”
  “咱们大明,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刘茂袍:“所以,晚生有个最朴素的分法,就是按田产的多少来征税。田地多的,就多收税。田地少的,就少收税。没有田地的,那当然就不收税了,大家觉得此议如何?”
  “捧哏”起哄:“现在不就是这样收的吗?按田亩!”
  “不不不,现在并不是这样。”刘茂袍伸手对着远处的一座豪华大宅院一指:“那家人,拥有大量的田产,但是他家没有交税。”
  老百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尬住了。
  那豪华大宅院,是本地一个著名的乡绅的家,此乡绅家里有三个人在朝为官,是济南府城里最有权有势的豪族。
  “当官的……”
  “当官的怎么可能向当官的人收税呀。”
  “是呀是呀,他们不来收我们的税就谢天谢地了,你居然还想收他的税?”
  刘茂袍的手又一指,指住了济南城中最豪华,最霸气,最牛笔的一座宅邸的方向:“还有这家人,田地也很多,几乎拥有半个济南城,他也没交税。”
  老百姓们再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济南酥锅,那宅子,不是德王朱由枢的府邸吗?
  那可是王爷啊!
  皇亲国戚,你居然说要收他的税?
  他不派人打死你才怪。
  老百姓们开始慌了,他们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听一个反贼的演讲。
  刘茂袍大声道:“只要这些没交税的人,都把税交起来,那国家的税收一下子就能增加许多许多,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每亩田地征收的税额下降一些,也一样能撑起国家的开销。贫苦老百姓交的税,就变少了嘛。简而言之,就是让富人们增加的税来使穷人交的税减少。”
  老百姓们:“哗!你说的话很危险啊。”
  刘茂袍嘿嘿一笑:“大家不要怕,我是个秀才,我现在讲这些,叫做‘针砭时弊’,讨论一下是可以的嘛!咱们就聊一聊嘛。”
  根本没人敢和他聊啊,老百姓哄的一声,逃了。
  刘茂袍被冷落了,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准备下台。
  旁边的人群里,钻出了闯王的军师李岩,一把扣住了刘茂袍的胳膊。
  第1272章 你是反贼
  刘茂袍定睛一看,这是上次和自己辩论闯王“不纳粮”的那个书生嘛。他倒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闯王的军师李岩。
  李岩最近经常进城,一方面是为了打探老百姓们的舆论动向,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经常可以听一听刘茂袍“针砭时弊”。
  他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并不是听完就算。每一次听刘茂袍讲道理,都会有很多收获,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思考,感觉所获良多。
  今天刘茂袍讲的这一套,让他感觉到颇有点受用。
  听得不过瘾,忍不住就跳出来拉住了前者。
  刘茂袍:“兄台,我记得你,上次讨论闯王来了不纳粮的那位。”
  李岩:“多谢兄台还记得在下,上次说了些不成熟的看法,倒是让兄台见笑了。今日听了兄台高论,在下仿佛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有几个问题,实在是想请教一下兄台,不知可否赏脸?”
  刘茂袍笑道:“走,旁边茶馆里聊。”
  两人到茶馆里坐下,点了一壶清茶,接着开聊。
  李岩道:“兄台先前说那个方案,在下听了实在是觉得好。就拿这济南城为例,德王府一家,便占了一半的田地,而且这些田地都是不纳税的。再加上本地乡绅、士族,也全都不交税,使得济南城真正交税的人,占有的田地不到总数的两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用这两成的田地,来交十成的税,老百姓怎能不苦?刚才听了兄台的话,让这八成田地也一起来交税,那交税的田地就有了十成。就算每亩地收的税减少一半,那收上去的税也比以前多,还能让老百姓们减轻一半的税赋。”
  刘茂袍微笑:“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李岩:“农业这方面在下算是懂了,那商业这一方面呢?商人没有田产,只有生意往来,又如何让多赚的商人多交,少赚的商人少交呢?”
  刘茂袍:“这就牵涉到商税,又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发票……
  这是高家村西安总管事王堂的发明,每买一件商品,就送附赠一张发票,目前已经在天尊解放区里大力推行起来,但在外面,还没有人见过。
  李岩接过发票,左看右看,奇道:“此为何物?”
  刘茂袍:“发票!有人在商人那里买了一个东西,商人就要给顾客一张发票,上面记载着这个东西的价格,数量,一式两份,一份保存在商人这边,一份保存在顾客这边。”
  李岩奇道:“这东西有何用?”
  刘茂袍笑:“收税啊!把商人开具的发票集合在一起算一算,就能算出他赚了多少钱,赚得多就多交呗。”
  李岩顿时恍然:“可是,这……商人舞弊的话怎么办?”
  “很难办。”刘茂袍摊手道:“非常的难办,商人只要稍稍做个假账,开些假发票,或者隐匿一些发票,便查不到了。所以,发票这种东西,目前还只能试运行,无法有效地解决问题。为此我们又发明了一种方法,就是把商人的税,直接加到商品里面去,不过,这一招目前效果也不是太好。”
  李岩:“???”
  刘茂袍微笑:“一看兄台就知道您不是商人,这其中的细节,也不用了解得太多,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制度是人定的,必定有漏洞,发现问题不可怕,修正便是。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修正漏洞的魄力。”
  李岩:“兄台大才,这句话真是让在下受益无穷。这大明朝廷真正的问题,并不是有弊政,而是朝廷没有解决弊政的魄力与能力,才会闹成这般模样。”
  刘茂袍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在里面,心中不由得一动:“兄台,看你好像有一种‘我有魄力,也有能力去解决’的样子呢。”
  李岩:“没有没有,在下哪有这本事。”
  刘茂袍:“兄台谦虚了啊,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是个有想法要改变这个天下的。斗胆一问,兄台家里有人在朝中为高官?所以心有改革之意?”
  李岩赶紧道:“没有没有。”
  刘茂袍嘿嘿一笑:“在下斗胆说一句,就算你家里有人在朝中做高官,想改革也没啥戏吧,兄台一看就是有识之士,应该很清楚现在的朝廷,想靠几个官儿扭转乾坤是不可能的了。”
  李岩:“!!!”
  刘茂袍小心地观察着李岩的眼色,说到“家中有人朝中为官”这句话时,见他的表情连半点变化也没有,说明这一句话没戳到,再说到“靠几个官儿不能扭转”的时候,他却微微地点了点头,很明显是同意这句话。
  把这两点结合起来了一想……
  一个大胆的假设,就跳了出来。
  刘茂袍笑道:“兄台想要改革国家,家里却没人做官,身为一个普通人,却很有自信能做出一些改革的举措……嘿嘿……”
  他猛一把抓住了李岩的衣领,笑道:“好哇,原来你小子在阴谋造反,若我所料不差,你定是反贼中的重要人物,跟我去官府里走一趟。”
  这一下可把李岩吓坏了,赶紧向后猛地一挣。
  “嘶啦”一声,他胸前的衣袍居然都撕坏了。
  毕竟他的衣服质量可没高家村的好。
  刘茂袍也不禁愣了愣,呀,开个玩笑而已,这人好大的反应,看来还真是反贼中的重要人物。
  刘茂袍赶紧再伸手一抓,李岩却向后一跳,脚下绊到了凳子,噗通一声摔了,打了两个滚。
  刘茂袍又向前一步,想来抓。
  两人都是文职人员,战斗力都是狗屎级。动作慢吞吞的,还很狼狈,刘茂袍那滑稽的动作,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正在缚鸡。
  李岩也不好不到哪里,两个人笨拙无比地翻翻滚滚,从茶馆里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