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王安娜咬紧牙关,腮侧线条紧绷,眼中滚出两行泪来。她似自言自语,“过去了吗?”
  “过去了。”江浔回答肯定。
  “不。”王安娜轻轻喘息,“对于我,一辈子都过不去。”
  那是她人生中最青春飞扬的年代,她有挚友,有恋人,她无限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剧变就在一瞬之间,王安娜轻声说,“那天我是去挑婚纱的……赵同开车,我叫了江奕与我们一起。原本我要坐副驾,因为还要去酒店看一看,赵同对酒店那边的路况不大熟,我想给他指路。江奕说我有身孕还是坐后排,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
  原来车祸中的第三个人是……
  “如果是我坐副驾,活下来的就会是你妈妈。我最好的朋友,当场死亡。我的丈夫,也没有救回来……还有我的孩子……”
  王安娜那种压抑的哭泣更让人心酸。
  江浔安抚着她的脊背,慢慢让她平静下来,“阿姨,阿姨,都过去了,我长大了。”
  王安娜能挺过来那段岁月,在家乡能有自己的一份事业,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女人。或者是因为将那段过往说出来,或者因为哭过,第二天再到宾馆,她情绪好了很多。坚持让江浔收拾行礼住到她家里去,还带着江浔去参观了自己的学校,“我大学读的是英美文学,大学时为赚生活费,我跟你妈妈还一起办过英文补习班,那会儿电脑行情非常好,我们租了店做电脑配件。回老家后,我开始是在中学找了份教书的工作。也许是始终不肯忘了大学时的岁月,先是办了辅导班,后来就办了这所中学。”
  “我们老家也有民办私立中学,都很厉害。”
  “你们老家教育全国有名,寻常地方比不了。”王安娜望着江浔的侧脸,“不过,见到你就觉得,回忆也不全是痛苦。你真的很像江奕。不过小时候更像,眉眼简直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抱你出门不认识的都当是个小姑娘。男孩子大了就不太像了。”
  “阿姨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王阿姨虽然一直说不想回忆要向前看,但一眼就能认出他,可见她或许没有一日忘记那些回忆。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见到第一眼就知道是你。”
  “阿姨,我还有件事想跟你打听。”
  “什么事?”
  “阿姨是我妈妈最好的朋友,见证我出生,您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吗?”
  “我倒是很好奇过,可你妈妈咬的死紧,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她是怕我去找那个男人。”王安娜摇头,“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既然有了身孕,哪怕独自抚养你,也该告诉男方一声。你妈妈谁都没说过,你外公外婆到a市照顾她月子,她也半个字没漏过。”
  “这很奇怪。”江浔问,“阿姨你有没有什么猜测。”
  “我算过你妈妈怀孕的时间,那时你妈妈刚分手,也不可能是跟时堰。你知道时堰吗?”
  “知道。石飞老师最厌恶他,说我妈妈识人不清。”
  “不只你妈妈识人不清,我也没看出来。”王安娜在樟树下的长木椅坐下,江浔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起当年母亲的旧恋情,“时堰是生物系的才子,比我大两届,比你妈妈大三届,为人细致温和,一身的斯文书卷气。当时追求你妈妈的人很多,有不少比时堰条件好的,你妈妈喜欢他身上的学术气质,时堰当时的理想是做科研。你妈妈从大二开始跟他恋爱,直到毕业,时堰受到一个富家女的追求,跟你妈妈分了手。”
  “是顾守静吗?”
  “这你也知道。”王安娜摇头轻叹,“我当时很替你妈妈不平,必要找姓时的要个说法。你妈妈倒拦住了我,说现在看清时堰嘴脸,总比结婚后再被背叛来的好,分手倒是她的运气。你妈妈当时也很伤心,不过,并不是熬不过去,何况她很快有了你。有孕之后,她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再没提过时堰了。”
  “阿姨你心里有没有可能是我爸爸的人选?”
  “江奕不是会乱来的人,你也大了,这话现在说说也不算什么。那个时代相对保守,她与时堰恋爱三年,彼此都很清白。依她的性情,就算真做了什么疯狂的事,也是认识的人,起码是她心里愿意的人。”王安娜说,“旁的嘛,你爸爸肯定是个非常帅的人。我听你妈妈念叨过好些回,说是帅气极了。”
  “当时她的口吻是带着笑的,必然是帅到令她得意的人。可当时我们都认识的人里面,很少有这样帅的。”
  “我看过妈妈旧时照片,有一位程路学长,相貌气质都很出众。”
  “不可能。程会长毕业就结婚去了。你妈妈很有道德感,她绝不可能跟有妇之夫发生关系。”王安娜坚持反对这种猜测,“这是绝不可能的!我当时试探着问过你妈妈那个男人是不是有妇之夫,她很气恼的说我侮辱她的人格,还逼我给她写八百字道歉信。”
  江浔忍不住笑,“那她有没有大致说过那个人的人品性格之类。”
  “说过。帅的天昏地暗,性格别扭可爱,智商也可以般配你妈妈。不过,有一样,数学不大好。你小时候刚学说话,你妈妈就教你数数,生怕你像爸爸以后数学成绩不好。”王安娜回忆,“喜欢吃甜的,你小时候特别爱吃巧克力,我拿着巧克力教你数数,你学的既快又好。你妈妈说这点也是像爸爸。”
  “别扭可爱?这好像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话。”江浔分析,“年长者说年少者,别扭又可爱。”
  “你也觉出来了。我也怀疑可能比你妈妈年轻。”
  “一般女性会更青睐年长的男性,我妈妈喜欢比她小的男孩子么?”
  “不会。当时有个学弟追她追的很紧,人家只比她小一岁,她都说年纪太小,不合适。我问她那男人是不是比她年纪小时,她就不肯说了。”王安娜眼睛微微眯起,“瞒的非常紧。不过,依你妈妈的人品,你的出生必然是合乎道德的,这一点我坚信无疑。”
  “我见过石飞老师,他对我妈妈的感情很深,他到现在一直未婚,说起旧日往事如数家珍。我妈妈能让他这样思念,肯定是个很好的人。”
  “我回乡后就没有再与大学时的同学联系了。石飞痴迷你妈妈,当时你妈妈有了你,我还想既然你父亲不能同她结婚,她又不肯出说你父亲的身份,倒不如嫁给石飞,这样你就能有个完整家庭。可你妈妈说,为了给自己孩子完整家庭,便与一位爱慕自己的男子结婚,我们与石飞是朋友,对朋友这样做,反是侮辱了朋友间的情义。”王安娜低声道,“其实,是石飞让我问你妈妈的意思,他不想你妈妈担上未婚生子的名声。”
  王安娜弯起眼角,有些感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个很勇敢的人,她做出独自抚养你的决定,在当时非常不容易。毕业前她拿到几份offer,都是待遇优渥的单位。不过,你意外到来,她就将精力放在店里了,毕竟自己开店来钱快。如果她活着,看到你这样出众,该是多么开心。”
  “看到我与阿姨相见,她也会开心。”江浔将手放在王安娜的掌中,“干妈。”
  王安娜眼眶微红,“又要害我哭。”
  “高兴的事,就不要哭了。”
  “这叫喜极而泣。”
  夏风缓缓而来,树叶哗哗作响,天地奏响这一曲久别重逢的乐章。
  第28章 旁证
  江浔试图复盘妈妈大学毕业前与时堰分手后的大致生活轨迹。
  王安娜阿姨是与妈妈一起创业的人, 对妈妈的行程了解更清楚。但时隔将近三十年,尽管王阿姨对那段岁月记忆极深,仍是有不少模糊不清的地方。
  “那时我在店里的时间比较多, 你妈妈要准备毕业论文, 平时多是在学校写论文。星期六星期天去给人补习。”
  “补习?妈妈那时还在做兼职么?”
  “说是兼职其实是却不过程学长相托, 给程学长朋友家小孩儿补习功课。”
  “每个星期都去么?”
  “是啊。给的补习费很丰厚,你妈妈还说要是有门路专门办个给富豪家小孩儿补习功课的学校能赚翻。”
  这倒是。江浔给顾繁月补习功课, 顾守锋给他的数目已经不少,程雪还有红包给他,江浔深知大户人家的手笔。
  “补习时间有多长?”
  “半年。你妈妈毕业后就没再去了。”
  “干妈你知道是哪家么?”
  “只听说是程学长亲戚家小孩儿, 具体哪家我真没问。”
  “补习哪科?”
  “全科。肯定是个笨蛋, 平常哪有人补全科的。”王安娜教学多年经验丰富, 感慨道, “有钱人家只要能让孩子功课提高,多少钱都肯出,什么样的名师都肯请的。”
  江浔是五月十号回的学校, 王安娜给他置了两箱行礼,不用他自己提,都给他寄学校。里面有一箱吃的, 让江浔回学校分给同学一起吃,别吃独食, 会受排挤。也给教授送一些, 毕竟请这好几天假,在学校要跟教授搞好关系。
  看江浔不大会搞人际关系的样子,王安娜对他叮嘱颇多,还传授很多社会经验给江浔。
  亲自把人送到机场,看江浔检票过安检, 看他过了安检弯腰从空隙中向她摆手,王安娜也笑着朝江浔摆手,示意他去侯机。直待江浔的身影消失不见,王安娜仍是远远的望了许久,方离开了机场。
  江浔回到大学第二天就是计科实验班的面试,去年姜教授就一直强烈推荐他在计科班招生时面试,他去江西前还特意电话提醒他别忘了这事。江浔在网上提交了面试资料,然后他发现姜教授竟然是主面试官,突然有种作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是江浔多想,b大也有大名鼎鼎的计科实验班,凭江浔在imo的成绩,他去b大完全可以直接就读。a大的数院也非常有名,他原本也可以保送a大数院,不过江浔对于把数学做为终身职业的兴趣不是非常大,他参加数学竞赛是因为文史类没有竞赛,江浔本身很喜欢文史,所以第一专业选择是历史。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对历史感兴趣,他的兴趣范围很广,原本就准备读个计算机方面的第二学位,像妈妈一样。
  江浔依旧四平八稳的过日子,把找程路打听当年妈妈补习对象的事拜托顾繁月。
  不可能是有妇之夫,如果妈妈的道德底线像王阿姨说的那么高,也不大可能是有女朋友的男生。
  但是,对方一定有一个让妈妈不能结婚的理由。
  爱吃巧克力数学奇差别扭又可爱的男孩子,很大可能是姐弟恋。什么样的人会让妈妈连怀孕的消息都不肯透露呢?
  哪怕不结婚,孩子也是父母双方的责任。
  妈妈为什么只言片语都不提呢?
  江浔想不通,但是,江浔会把那一段时间妈妈接触过的人全部一个不落的找出来。尤其像这种规律性极强接触过的人家。
  以往顾繁月并不知江浔妈妈过逝的事,听江浔正色拜托他,“我听妈妈当时的同学说程路学长曾给我妈妈介绍过一份兼职,是给程学长朋友或者亲戚家的小孩儿补习功课。我想知道当时妈妈补习功课的对象是谁,繁月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
  “啊,这个没问题。就是,就是问这个做什么?”
  “我两岁时,妈妈就过逝了。别的孩子都有父母辅导功课的记忆,我是没有的。人都会思念自己的妈妈,繁月,我想知道我妈妈给人讲功课时是什么模样,我想知道那个幸运的被妈妈教导过功课的人是谁。”
  顾繁月总觉着这种说辞有些煽情,不过,他与江浔一直相处融洽。江浔教他功课很认真,如今不过是托他问舅舅一句话,顾繁月当即答应下来。但是,他也让江浔有些心理准备,毕竟二十几年前,他舅舅现在这把年纪,也不一定会记得。
  他晚上给舅舅视频,大概是江奕当年事故身死令人记忆深刻,程路还记得当年事,听外甥说是江奕的儿子想问,而且江奕儿子还是自己外甥的补习老师。程路端起白水喝一口,戏谑道,“你们叔侄也奇特,都跟江家人有缘。”
  “什么?”顾繁月没太听明白。
  “你那位小江老师怎么样?想来十分出众。”
  “不是十分,是百分出众。他跟舅舅你一样,也在a大念书。”
  “他妈妈当年是我的学妹,非常优秀的人。当时你小叔数学一般,高三那年,我请江奕给他补习。如果那位小江老师想问当时补习的事,找你小叔吧,只是守锋不一定有空。”
  顾繁月没想到自己叔侄跟江浔母子有这样的缘份,视频说,“小叔跟江浔可好了,还是小叔把江浔介绍给我的。”
  “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可能他俩都不知道吧。舅舅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舅舅你睡吧,我不打扰了。”
  顾繁月接着便把这个消息微信告诉江浔,江浔看到这消息时,心脏登时漏跳一拍。
  他第一次见到顾守锋时那种扑面而来的好感,他对顾守锋的确有一种出自本能的倾慕,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江浔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少强有力的男性长辈存在的缘故。
  再回想顾守锋的饮食习惯,没看出特别喜欢甜口,不过,他收到过顾守锋国外带回的巧克力,但顾守锋是不是自己也喜欢吃,他就不晓得了。
  可话说回来,要是顾守锋不喜欢,他带回来做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给女朋友或是给自家晚辈买的,给江浔只是顺带。
  相比妈妈大学毕业时的年龄,倒真是个弟弟。
  相貌也很英俊。
  但,也可能是别的人。
  不不,还有一件天大的要紧事,顾守锋当时才多大,二十年前,成年了吗?
  天哪,江浔落在手机屏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抖擞两下,妈妈不会做了触犯法律的事情吧?
  江浔立刻微信问顾守锋年纪,顾守锋率先主动提及江奕的事:不知道你妈妈是江女士,我们算颇有渊源。
  江浔:顾繁月这嘴真快。
  顾守锋:有渊源不是坏事。
  江浔试探的打了一句:顾大哥还记得我妈妈么?能跟我说一些关于我妈妈的事吗?
  屏幕幽光映着顾守锋英俊深刻的五官,过一时,顾守锋方回:记的也不太多,是位很尽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