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戚婵循声音望去,不远处走来的青年容貌俊秀,面色苍白,浑身透露出一股病弱劲儿,他身边跟着个容貌俏丽的粉衣女郎,不过青年倒不曾嫌少女吵闹,反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距离虽隔得有些远,但李玄瑾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能看清的少女的容貌,她也长着一双潋滟水润的杏眸,李玄瑾看她两眼,又转头看向戚婵的眼睛。
  戚婵目光很平静,见他看来,眸子微微一弯,竟还露出个微笑。
  这时候,对面的少女似也看见了梨树下的人,她眸光一亮:“姐姐。”她小跑过来,到了戚婵跟前,她才发现立在戚婵身边的李玄瑾,她愣了下,问:“姐姐,你和五殿下在一起啊。”
  戚婵笑了下:“恰好遇上而已。”
  戚莹不疑有他,她性格活泼,笑吟吟地冲李玄瑾曲了曲膝,不等他说免礼,她伸手直接把戚婵往前一拉:“姐姐,今日天气好,我带子凌哥出来晒太阳了。”
  小姑娘力道不小,她往前一拉,戚婵猛地往前走了半步,虽只是半步,她的眼神和李子凌对上了。李子凌五官俊俏,眉目润和,只是常年病弱让他皮肤特别白,不是那种莹润剔透的白,而是有些灰败的惨白。但他气质温和,眼尾下垂,倒不觉可怕,反而添了几分想要照顾他的怜惜之情。
  戚婵微微福了福身:“安王殿下。”
  听见戚婵的称呼,李子凌眸色微暗,他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刚刚站在戚婵身边的黑衣青年,口气温和:“玄瑾,难得遇见你,既碰上了,不如一起走走。”
  李玄瑾抬头估摸了下时辰,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今日还有些事。”
  李子凌身体弱,春夏之交城内气候乍暖还寒,永德帝心疼他,令他来皇庄养身体,皇庄有山有水,气候比京城适宜。
  李玄瑾则有政务在身,他两个月前回了京,京内太平,他这位将军没了用武之地。恰好过两个月就是夏日,皇庄不远处的燕山水坝若遇暴雨有溃败的可能,他便主动请命带着两百将士修筑堤坝。反正他以前边关休战时,士兵们也要修墙固堤,他对这些事也算驾轻就熟。
  李子凌闻言,倒没多劝,李玄瑾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他身高腿长,步子又大,没几步就走出好远一截距离,不过他耳明心亮,虽然距离远了,依旧清晰地听到身后几人传来的声音。
  说是几人,主要还是戚莹。
  李玄瑾回眸看去,百花争奇斗艳的园子里,戚莹笑吟吟说着话,李子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他目光微偏,戚婵平静地跟在她们身侧。
  似是察觉他的目光,戚婵抬起头看来,目光相接,李玄瑾皱了皱眉,扭头大步往前走去。
  “阿婵,你今日还是心情不好?”见戚婵路上一言没发,李子凌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戚婵抬起头,青年眼神澄澈关怀,这瞬间,她想起那个梦,戚婵看着青年的神色越发温柔:“没有心情不好,我是在想前面有好几颗柳树,殿下虽然对柳絮的过敏好上不少,但以防万一,我们换个方向走可好?”
  听见她关心自己,李子凌目光顿时亮了亮:“那我们往左侧走。”
  李子凌身体不好,散上半个时辰的步,便回自己的院子去。戚婵和戚莹住的院子是相邻的,姐妹俩和李子凌告别后,挽着手往回走,确定李子凌走远,戚莹往戚婵前头一站:“姐姐,我今日可把子凌哥带出来晒太阳了,你是不是要感激我。”
  戚婵疑惑:“你带的是安王殿下,怎么能找我要感激。”
  戚莹一愣,昨日是姐姐担心安王常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她知道戚婵前几日和安王闹了不愉快,便想着主动帮姐姐排忧解难。可是看着戚婵温柔含笑的眉眼,戚莹不知道还该不说下去。
  戚婵和她并非一母同胞,姐姐是父亲先头妻子留下的孩子,虽然姐姐和母亲相处融洽,平日里待她也好,可她总觉得姐姐身上有股说不清的距离感。
  戚莹怏怏不乐地低下头。
  “我回去就把那只翡翠蝴蝶簪送你给好不好。”一道柔和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戚莹抬起头,就见戚婵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忙点头,笑着搂住她的肩:“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
  戚莹笑时,唇角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再配上明艳娇俏的五官,的确是个很让人心喜的女郎,戚婵似漫不经心地问:“阿莹,你觉得五殿下如何?”
  戚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回答了戚婵的话:“五殿下骁勇善战,文武双全,是个大英雄,就是有些太冷了。”
  她最后几个字压低了说,带着淡淡的感慨,戚婵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属于少女的情思,她笑了下:“走吧,阿莹,我们该回去了。”
  *****
  戚婵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来皇庄,她是威远侯府的嫡出姑娘,威远侯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当今陛下虽不是太后所出,但待这位养母却也敬重。戚婵时常入宫陪伴太后,有时太后嫌皇宫里住的闷,便会带着公主们和戚婵戚莹来皇庄小住。不过这次却不同,来皇庄小住的没有长辈,没人约束,大家就放纵不少。
  午后戚婵跟关系最好的明卉公主打了牌爬了山,很晚才回来,因为有些累,晚上戚婵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然后她又做了这几个月一直缠着她的梦,半晌,戚婵醒来,想到梦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天还没亮,戚婵却没了睡意。
  她披上衣,起身下床,拎着烛台,走到隔壁的书房,虽是临时居住的院落,笔墨纸砚整齐皆备。
  她挽起衣袖,拿起笔,忽然有了画画的兴致。
  途中,杏棠端了茶水点心进去。她知道她家小姐是京城名副其实的才女,书画一流,可瞧见姑娘今日的画,还是愣了愣。
  那画画的是云,云是高山之巅的云,高山之巅常年笼着冰雪,于是山颠的云似也被那股冷意熏染,透露出丝丝的寒。
  “小姐怎么画了这样一幅画?”杏棠将玉兰花茶递给戚婵。
  戚婵接过茶,笔墨未干,她盯着宣纸上缥缈又冷寒的云,唇边的笑意异常温柔:“因为我想得到这样的云。”
  云怎么能得到?它在天上。杏棠茫然,她再问几句,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戚婵的思绪被打断,她眉心微微拧了拧,下一瞬,门口传来婆子急躁的声音。
  “二姑娘,不好了,听说安王殿下发了热,大夫一晚上都没走。”
  第3章 暗撩(三) 聪明的漂亮女人最会骗人。……
  戚婵去了李子凌居住的安如院,刚进院子,李子凌的侍卫迎了出来,戚婵问道:“安王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昨夜发了半宿热,大夫一直守着他,黎明温度降了些,刚刚又热了起来,大夫现在正在里头施针。”侍卫说。
  戚婵嗯了声,侍卫领着她去正堂坐着。
  戚婵还没在酸枝梨木椅子上坐稳,外面突然响起请太子安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蝶翼般的眼睫缓缓向上抬起。
  李绪和李玄瑾走近门口,瞧见站在正堂里的戚婵,李玄瑾瞧见戚婵,他侧过头看向李绪,李绪明显愣了下:“你也是为子凌而来?”
  “是。”戚婵声音刚刚响起,一道冷锐的目光便直直射向她。
  她略略偏过头,青年今日依旧一袭黑袍,眉目冷峻,漆眸沉沉,眼底的寒霜一如既往,冰冰凉凉地裹着她。
  李绪神情却越发复杂,戚婵住的地方到李子凌院子比他到李子凌院子的距离远,他听到李子凌发热的消息立马就来了,她却还比他来得早。
  几人相对而坐,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隔壁传来吱哑的开门声,李绪握成拳的手松开,沉着脸起身往外走去。
  李绪不喜李子凌在他父皇面前求婚,请戚婵嫁给他。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堂兄弟,尤其是李子凌是皇叔的儿子,不可能对他的储君之位产生任何威胁,所以小时候李绪不介意真心实意地对这位没有任何威胁的堂弟好。这么多年下来,有几分真感情。
  他蹙着眉问大夫李子凌怎么样了?
  陈大夫自李子凌小的时候就给他看病,对他的情况很了解:“太子殿下放心,安王昨夜只是小风寒,只是他比常人身体虚弱很多,才有几分凶险,现在安王殿下已经睡熟了。”
  他看向李绪和站在李绪些侧方的戚婵,神色略显疲倦:“太子殿下,五殿下,戚姑娘,诸位先回去吧。”
  情既然不严重了,李子凌还在休息,这时还不能进去看他,三人走出李子凌院子,约莫过了半刻钟,便到了岔路口,戚婵正准备和他们分开。
  李绪突然顿住脚步,沉默了半晌,他扭过头,眼神紧紧地看着他身后的戚婵:“我送你回去。”
  没等戚婵开口,那道冷沉的目光又看过来,戚婵轻声拒绝:“不必劳烦太子殿下,臣女自己回去就成。”
  话音一落,戚婵她微微屈膝,便转身走了。
  李绪眼底情绪翻涌,他朝戚婵伸出手想抓住她,只是没等碰到戚婵,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拦住他的胳膊。
  李绪侧眸,李玄瑾松开他的胳膊:“二哥,大哥正等着你犯错。”
  李绪那股被戚婵牵着的思绪登时回神,他这个储君之位其实并不是坚如磐石,他虽是东宫嫡子,但他之前还有颇得帝心的大皇子瑞王。
  他此次来皇庄也不是玩乐的,当初李家没登得大宝时,宗祠在京城郊外的望云山下,便围绕着望云山修建了李家别院,百年前高祖登基,宗祠位置不动,但是扩建了别庄,成为了如今的皇庄。他此次便是负责维建宗祠,只是皇庄距离宗祠近,有时候便宿在此处。
  想着,李绪扭头看向戚婵远去的背影,心头又是一沉,他很早以前就喜欢戚婵,但戚婵一直对他漫不经心,直到两个月前,她才对他的示好有回应。
  他本来想着等太子妃诞下皇孙便请立戚婵为良娣,没想到李子凌先他一步求了父皇。
  李绪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
  回了院落,下午戚婵得到李子凌清醒过来的消息,她想了想,命厨房熬了份猪骨参汤,亲自给李子凌送去。
  到达李子凌卧房时,他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但和梦里阴森森的惨白相比,还有许多血气,戚婵将汤盅放到床头的矮卓上:“这是我院里厨娘最拿手的汤,味道不错,对身体也很有好处,殿下不妨尝一尝。”
  因病在身,李子凌情绪平和,极少有外露的时候,今儿见戚婵进来了,寡淡的脸上多了些心底透出来的笑:“我现在就尝尝。”
  他说着直起身,示意小厮将汤舀一碗出来。
  小厮还没动,戚婵拧了拧眉,关心地开口了:“我刚刚问陈大夫,听说殿下两刻钟前用了米粥,现在不是该用食的时候。”
  李子凌身体不好,吃东西有严格控制。
  李子凌手僵了僵,他看着戚婵,戚婵温柔的眼睛有担忧,和以前他们没婚约在身时相比,眼神里还多了熟稔,李子凌悬在半空的心往下落了落。
  他知道他卑鄙,明知道戚婵不爱他,却还是求了婚事,不过他以后会对她好的。
  到底没成婚,戚婵没在李子凌的房间里待多久就离开了。
  出了院子,她没回住的地方,而是一路往北去。
  皇庄本就是为赏景避暑而修建,亭台花谢数步一处,戚婵走了一刻,便在一攒尖顶的石亭坐下。
  亭前是两条交错的小径,四周只有数颗才冒了嫩芽的树,没什么景。杏棠本以为戚婵是走累了暂时歇脚,可她一坐半个时辰,眼看天暗了下来,她还没离开的打算,杏棠狐疑地问:“姑娘,我们还不回去吗?”
  “不回去,再等等。”戚婵继续盯着空荡荡的小径。
  “等什么?”
  杏棠话才落下,她就发现远处走来个人,还没等自己看清楚那人是谁。就见自家姑娘站起来,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杏棠想跟上,戚婵说了句不用。
  戚婵朝黑衣的年轻郎君走过去,走的近了,便发现他的衣裳脏兮兮的,束发的玉冠也带着泥灰。他的脸应该洗过,倒是干干净净,但越如此,越是显得衣服头发脏。但这没令他显得难看,还让他冷峻精致面庞上多了几分道不清的烟火气,没那么令人生畏了。
  李玄瑾老远就瞧见戚婵了,见戚婵走过来,他顶着满身的泥石灰,眼神照旧淡漠:“戚二姑娘有事?”
  戚婵行了个礼,嗓音温柔:“臣女是有事想和五殿下说清楚。”
  “什么?”他脸上似发了痒,他拿手用力蹭了下。
  他的手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的手,指腹布满了厚茧,显得非常粗糙。戚婵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瞬:“臣女上次见太子就是想和太子说清楚,而殿下应该发现了,我已经努力在和太子保持距离了。”
  他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是吗?”
  戚婵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她神色复杂地望向远处:“我这两日想了很多,我应该满足的,我出生富贵,锦衣玉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顿了顿,才苦笑着继续道:“我如今只是嫁了个不喜欢我的男子。”
  李玄瑾盯着她的眼神闪了闪,戚婵的目光里有释然:“但凭安王殿下的人品,就算不喜我,以后也不会薄待我。”
  “再者说,我虽没有阿莹的天真烂漫,活泼讨喜,但我觉得,我不信天长地久下来,安王殿下未必不对我动心。”
  她肩背挺直,那股虽然柔弱但自信的气度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精致,李玄瑾绷着的肩膀没有松,他垂眸看着戚婵:“你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