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他一直在打听着呢。”闵婶回想了一下,“据说煜大爷如今官运亨通,是户部的一个大官。他的母亲还在,身体还不错。煜大爷的有两儿三女,长子是夫人蒋氏所出,已经成亲了。次子是妾室生的,如今才是启蒙的年纪。长女是妾室出的,已经出嫁,二姑娘是蒋氏嫡出,已经定亲了,未婚的夫家姓崔……”
  “姓崔?”瑶华一愣,骇笑,“该不会这么巧吧?”
  闵婶当然知道瑶华说的那一位是谁,她失笑,“还真巧了。”
  瑶华愕然地望着她。
  闵婶拍手,“是那位崔公子的堂兄。”自从崔晋庭帮忙牵线了琉璃坊,她对崔晋庭的称呼便从冤大头变成了崔公子。
  “与二姑娘定亲的正是崔家大郎崔晋仪,据说此人仪表堂堂,生得端是丰神俊朗,引得京都不少小娘子倾心。”闵婶八卦起来,眉飞色舞,针线也顾不上了。
  瑶华好笑,调笑了一句,“难不成比崔公子还好看?”
  “这个,”闵婶为难了,“我没见过,也不好比啊。”
  瑶华笑出声来,“怎的,你还准备去亲眼看看,好做比较不成?”
  闵婶一抬下巴,“怎么不成,生的好看,还不让人看。他们是男子,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姑娘,要不然,我们也寻个机会去看看。”
  瑶华拿手指她,笑道,“要是我爹娘在,听见你这话得气死。”
  闵婶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她放下了手,又凑过来问了一句,“姑娘,你也觉得崔公子好看啊!”
  瑶华笑容渐收,脸上淡淡的,“他好看不好看,都跟我没关系。”
  “怎的没关系?”闵婶不服气,“你跟二姑娘算来也是姐妹,二姑娘嫁的崔家大郎,你怎么嫁不得崔公子!”
  瑶华叹了一声,“闵婶,光是父母双亡这一条,就不会有高门庭的人家愿意聘我。崔家愿意娶二妹妹,是冲着二妹妹有大伯这样的爹,可我没有。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闵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里更加难受了。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是家长管教约束,可她家姑娘,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却早已把自己条条框框约束好了,拽都拽不出来半步。
  “咦,我好像没说过那位二姑娘比你小,你怎么喊她二妹妹?”闵婶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瑶华捡起了手中的针线,淡然一笑,“正常的人家,到我这个岁数,有几个没嫁人的。二妹妹既然还没嫁,自然是比我小了。”
  闵婶心头陡然被塞进了一团闷气,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心口。她沉默地看着和瑶华。只见她坐在窗边的影子里,低着头,飞针走线,神色温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那件秋衫上,无论风吹草动,蝶舞莺啼,她都不为所动。
  春风吹不动,心如古水井。
  记忆里那个活泼爱闹,整日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就这么慢慢地无处可寻了。闵婶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第17章 重阳,又至
  待到了九月初九,秋高气爽,重阳节至。
  瑶华也早早预备了起来,抄了数卷经文,备好了香烛纸钱,酒水素果,带着恩哥儿和闵江夫妇去了城外。
  京城的世家贵族多数都是去的东边的紫霄宫祭祀祈福,顺带登高赏景。瑶华不愿意去挤那个热闹,带着恩哥儿去了城西的白马观。
  白马观地处僻静,平时少有人至,然今日是重阳,居然也有不少香客。
  瑶华带着恩哥儿顺着人流进了大殿,虔诚地上香叩首,祈求上苍庇佑恩哥儿学业有成,事事顺意,又祈求上苍庇佑父母,若是真有往生,望他俩能重续今世情缘,免受情深缘浅的痛苦。
  然后领着恩哥儿供奉了经文,烧了香烛纸钱给父母。
  姐弟俩免不了哭了一场,但到底父母已经离世数年,虽然悲痛,倒不至于像当时那天塌了一般的绝望。
  瑶华自己拭干了眼泪,安慰恩哥儿,“不要哭了,若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这番用功读书,想必也心中宽慰。”
  恩哥儿靠在她身边,沉默不语,他渐渐大了,跟着江先生这些时日,不光读书,更学会了不少道理。若是父母真的在天有灵,看到姐姐这般为自己牺牲,如何能心安。
  瑶华没看出他的心事,只拉着他往观后的花园行去,“我那时年纪还小,父亲带我来过这里,这后花园的山壁下有一汪灵泉,传说能治百病。治不治病我不知道,不过用来煮茶却是绝佳。今日便带你去尝尝。”
  恩哥儿抬头一笑,紧跟在瑶华身侧,姐弟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分花拂柳,一路向前。待到了那后花园门口,有三位锦衣公子迎面而来。
  瑶华立刻退了几步,侧身而立,避到了闵婶的身后。
  那三人倒也不孟浪,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昂首挺胸而去。只其中一位看到了闵江的脸,不由得脚下一滞。闵江与他四目相对,忙沉默地行了一礼。
  待他们离去之后,瑶华带着恩哥儿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留步。
  瑶华一回头,就看见一位锦衣公子大步追了过来,不过到了她身前数步就停了下来,给她行了一礼,“请问可是和家小娘子?”
  时下对于女子的约束其实并非十分苛刻,世家贵族的小娘子出门,因为家中管教的严厉,出门时常以帷帽或薄纱遮面,但是胆大的女子或者市井人家抛头露面则是寻常不过。但瑶华自知姿容不差,不愿意招蜂惹蝶,所以若是女装出门,常带帷帽或用薄纱覆面。今日因为要上香烧纸,帷帽多有不便,她便只用薄纱遮住了半张脸。
  她听见来人点明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十分好奇,回了一礼,“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闵江在旁边轻声道,“姑娘,这位是薛国公家的公子。”
  薛居正忙又行一礼,“在下薛居正。”
  瑶华顿时了然,想必是薛居正认出了闵江,而她家又无家长,只姐弟二人,自然好认。
  “给薛公子见礼。”瑶华心下奇怪,不知道他喊住自己做什么。
  薛居正偷偷地打量了她几眼,只见这位和娘子身形窈窕,比一般女子略高,但是通身上下素雅干净,竟然一件钗环都没有。一双杏子眼秋水无尘,一双柳叶眉如春山含翠,若真的含情脉脉地望着人,怕是谁都得心软。虽然看不见全容,不过立在她旁边的幼弟已经初见大人模样,简直可用眉目如画来形容,那张脸长大了只怕也能迷死半城的女子。姐弟俩眉眼间颇有相似,弟弟长成这幅模样,姐姐想必更美。
  薛居正心中暗道:崔二栽得不怨。可一想起崔二郎那性子,他忙收敛了心思,端正了神色,微微低着头,只看向和瑶华的裙摆,“并无它事,只是琉璃坊的事情,今日遇上了和娘子,特来致谢。”
  和瑶华笑了,“薛公子太客气,得琉璃坊处处照顾,该是我姐弟致谢才是。”
  恩哥儿立马上前给薛居正行了一礼。
  薛居正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他虽然胡闹,却不愿居他人之功,“好多事情都是崔二安排的,我不敢居功。”
  瑶华一愣,这里有崔晋庭什么事。正待要问,园门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喊道,“薛居正,你干什么去了,怎得磨磨蹭蹭……”
  薛居正人也见了,好奇心被喂饱了,再加上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也不废话,立刻告辞,挡住来人,三言两语把人拽走了。
  瑶华见他来得莫名其妙,走得匆匆忙忙,不禁好笑,“这位薛公子倒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胡闹。”
  闵江在一旁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他是为心思极细腻的人,我们自从跟琉璃坊做生意一来,可谓处处顺当,从未有刁难之处,可听薛公子方才的话,竟然是崔公子安排的。”
  瑶华笑了笑,“我们救过他一命,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救他性命,他便是帮些忙,也是应该的吧。得了,不提他们了,反正与我们不相干的,恩哥儿,我们去看那泉水去。”
  姐弟俩在后花园赏景饮茶,又去爬了白马观后山的亭子,插了茱萸,吃了白马观特制的菊花饼,尽兴而归。
  而薛居正他们三人都是骑马的,在观中用完了午膳就下山去了,却在回京的途中在一座凉亭中歇了脚,忐忑不安地翘首以望。约摸申时过半,有一人自京城方向打马而来。
  薛居正三人连忙迎了上去,为他牵住马缰,“如何?”
  来人正是崔晋庭,他面色惨白,几乎是跌下马来,忍痛扶着右臂,“那老贼防范甚严,我出来的时候中了几刀,幸好身上穿了软甲,只是右臂受了些伤。我们赶紧回去。”
  薛居正一看他唇色惨淡的模样,忙扶他下来,“你这幅模样,一过城门必然要被人留心。幸好我今日早有准备。”他从马鞍的侧袋里掏出了些胭脂水粉。
  崔晋庭直觉想躲,但是又忍住了,任由薛居正在他脸上涂抹。好在薛居正是脂粉堆里厮混惯了的,手艺居然不差,一会儿功夫之后,崔晋庭被他捯饬得面如冠玉,越发俊美了。
  薛居正,两手一拍,“行了,保证他们谁也看不出来。”
  崔晋庭忍痛上马,四人策马而行,待到了城门处,薛居正故意大声说笑,惹得城门众人纷纷侧目。四人招摇过市,待进了琉璃坊的后院,崔晋庭便实在撑不住了。
  薛居正连忙去扶他,可当手摸到了崔晋庭的袖子,这才发现触手全是鲜血,“二郎,不行,你伤得太重,必须找太医。”
  “不行,”崔晋庭人已经发晕,但还有一丝神智,“此刻不能去找太医或者医师,否则那老贼立刻便知道是我做的。”
  薛居正快急死了,“那怎么办?”
  “你……你送我去和家,和娘子那里。”
  “什么?”薛居正眼神发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崔二,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想着美人?”
  “她自有办法。”说完,崔晋庭就晕过去了。
  薛居正没办法,咬咬牙,让罗掌柜叫了一顶轿子,两个人藏身轿中,由罗掌柜领着,直奔鹿鸣湖边的和宅。
  和瑶华刚到家没多久,就听到外面的拍门声,待闵江将人领了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是在家中,未带面纱,被薛居正瞧了个仔细。
  薛居正心中惊叹,难怪崔二死也要来,只是不知道美人能用什么方法救他。
  “他这是怎么了?”和瑶华让闵江把崔晋庭背到恩哥儿的东厢房躺下。
  薛居正连忙回答,“他被砍伤了,失血太多。”
  瑶华忍不住扶额,这位崔兄台莫不是位女子,月月都得失血一次。而且你失血就失血,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可是再郁闷,也不能把个昏迷不醒的崔二郎丢出去。
  瑶华对闵江道,“闵叔,有劳你了。”
  闵江点头,上前为他查看伤势,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帮崔晋庭查看了。
  瑶华避了出去,薛居正意外,“和娘子,你不帮他医治?”
  和瑶华和声道,“薛公子,我与崔公子并不熟,总得避避嫌的。但是闵叔可以帮忙为他医治的,您请前面稍坐,这里不要留太多人较好。”
  二货,我便是为他医治,也不能当着你的面。我是不准备嫁人,可是没打算不要名声!
  薛居正被和瑶华撵去了前面的花厅。由家中的小丫鬟奉茶伺候。瑶华转去了偏房,取出了来京自后,闲来无事炮制的药丸药粉,赶紧送去了东厢房。
  闵江已经为崔晋庭检查了伤势,不由得叹气,“这位崔公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前胸后背还好,有软甲挡着,受了些内伤,仔细调养应无大碍。但右臂这一刀划得太狠,要是再入半分,只怕右臂就要废了。”
  和瑶华忍不住直摇头。
  闵江也叹气,“小姐,这等细致活,恐怕只能你亲自动手了。”
  瑶华无奈,让闵江用烈酒帮他清洗伤处,自己去准备用银针鱼肠线,用烈酒和火小心处理过。可是烈酒触及伤口深处,剧痛无比,崔晋庭竟然生生痛醒了。
  瑶华便是铁石心肠,也觉得这人真是可怜,“崔公子,接下来更痛,你还不如晕着。”
  崔晋庭有些恍惚,直到看清了瑶华的脸,才清醒了过来,“薛居正还在。”
  瑶华手中不停,口中答道,“在前面花厅等着呢。”
  崔晋庭忍痛忍得浑身发颤,费力开口,“让他先走,不要在此处等着。免得惹人注意。”
  瑶华看了一眼闵江,闵江点头,立刻去传话。
  崔晋庭趴在枕上,脸上的那些掩饰的脂粉被冷汗冲得一塌糊涂,十分狼狈,越发像只花脸大猫。
  瑶华柔声安抚他,“你先把这些药吃了,里面多少有些止痛的作用。”
  崔晋庭十分配合。
  瑶华又道,“你趴好,缝制伤口十分疼痛,你先忍一忍,不要乱动。”
  崔晋庭一言不发,任由她作为。
  可是银针入体,缝合皮肉,那疼痛,哪里是说忍就忍的。瑶华听他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心想这样不行。可左右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便顺手将一块干净的汗巾,原准备用来替他包扎伤口用的,递到了他的面前,“你还是咬着吧,免得伤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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