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的副官好像是穿越者_99
  村民们听说有客,纷纷离了田间灶畔,出了庭院屋舍,到路上来迎我们。
  他们多数认得赵玄郎,口中是“赵大哥”、“赵大郎”地唤着他,前呼后拥非常热络。有些青壮汉子,听说“赵家大哥回村来探”,连忙从水田里奔出来,脚都没洗、鞋都没穿,光着泥腿撒了满道路的泥点子。
  这些人也不光是招呼赵玄郎,有人一冲上来,先看到“曹钰”,马上就注意到这个目光森寒长手长脚的大汉,恐怕是出于活物趋利避害的本能,立时就往后缩了缩。
  他们问他:你是哪个?恁么来的?
  “曹钰”搭住赵玄郎的肩膀,整个人都倾靠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道:我是他在山那头认得的过命弟兄!
  我心里说,是了,的确是过命弟兄,性命相关,你是险些要他老命的。
  扭头看张文笙,他倒没使什么脸色,只是嘴角微微撇着,还有点抽搐。
  赵玄郎不以为意,没有否认,其余的人顿时不再关顾曹钰,一扭头又围上了我。为首一个拿刚理过秧苗的脏手戳到我的鼻尖头:赵大哥,他又是哪个?
  “曹钰”忙将他推开,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他的跟前,夹在他与赵玄郎之间。
  这是我家阿弟。他说,说这话时竟是难得的一派肃穆。
  张文笙落了单,倒也不以为意,来人把他瞧看了一番,大约与他那双锋芒毕露的血丝红眼打了个对面,被他逼退,最后问都没问,倒退着溜走了。
  大家被围堵在田埂上寒暄,已有人用瓦盆打了清水来,教我们洗净手脸。这赵大郎泰然处之,仿佛理所当然,甚至还吩咐村民们去给我们四个找几件能换的衣服。
  正热闹间,有几个青年男女嚷着:京娘来了!京娘来了!
  原是鼎沸一般的热闹,骤然就煞住,这山谷中田野里,忽然悄寂,连微风扰了虫鸣,都分辨得清。
  这时我还没有看得到赵京娘的脸,便已经晓得,她定是极美的。
  村民们向田埂的两边分了开。“曹钰”赶前一步,几乎把我的视线挡住。我从他的胁下偷看,打眼看到第一样,是一双小小巧巧,艳若胭脂的红鞋。
  鞋头绣了几丝兰花草,踢着素色的裙边裤脚,忽隐忽现。
  我往上看,及看到嫩白手腕子上的银镯一闪,在夕阳下晃得我晕晕栽栽。我还没有与她对面,已在不住想象,她得有多好。这里是我最知道,她就是一篇千古绝唱里的台角儿!
  我听见“京娘”娇俏的声音,带着颤儿,在这传说中终年不变的春风里,吹来闲愁。她叫的是赵玄郎,她轻唤道:赵大哥……
  她这一声,分明是含怨带嗔,众人都听得见她说道:你既然走出去了,为什么偏又回来了?
  我终于从“曹钰”身后钻了出来,我看见她,那传说里的美人,生着红润圆活的脸蛋儿,一双眼睛波光盈盈,挑动了东风,很是多情。如果我第一眼见她是在图画里,可能也不过如此。但我第一眼见她是在这山谷中,春光明媚,她的眼眸一开一闭,她的愁绪就吹来我的鼻息间,钻入了我的心底里。
  她那么生动,我还在梦中。
  我拉扯“曹钰”,道:京娘好漂亮!
  “曹钰”直挺挺立着,他不讲话。他是不能讲,因为京娘好漂亮……
  我又去拽张文笙的衣裳,拽得力太大,他的衣服经历磨难,也朽坏了,居然被我撕扯开一道口子。就连这裂帛声也不能惊醒诸人,连张文笙也不说话。也许他也是因为,京娘太漂亮了吧。
  我把自己的目光,从赵京娘的面上拔下,硬转向张文笙的脸。我看见他,他望定赵京娘,一双干枯发红的双眼,在这一刻,竟都蓄满着泪水。
  我再不敢拉拽他,我怕拽狠了,他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人们簇拥着京娘、赵玄郎与“曹钰”,往村里去,远远地就听见他们张罗着,晚上要杀羊来烤,多备美酒,招待阿妹的恩公。
  张文笙一动没动,别人喊他,他也不动,他还站在原处。我替他圆场,说笙哥是走累了,等等我扶他,得便陪他一起落在后面。
  和煦暖风也有吹急的间隙,桃花梨花被拔下枝头,飘落停驻在这仿若变了泥塑木雕的男人双肩。我去给他拍了拍,被他突然一下按住了手。
  让它们停停再走。他突然这么说道。
  我不知他怎么了,没话找话,道:你是爸爸的副官,你还记得吧?
  张文笙道:怎么,曹少帅觉得现在可以发号施令,对我耍威风了?
  我说:不是这样,我来之前,平生最后一次喝酒,是跟你一起喝的。那时候你还是副官,还当着营务处长,我替我爸爸犒军,请你们喝酒。
  张文笙抬起脏手,揉了揉眼睛,我看出他偷偷抹掉了泪滴。他对我摆出一副不太敬业的冷笑:
  所以呢?也许一整个都是你编的故事,你也不是少帅,我也不是副官,那些只是你想要过的日子。这也没什么,其实有很多沉迷穿越的人都是这样的,沉迷某一个时代的某一个身份……
  我从快要破洞的口袋里掏出那枚嵌着子弹的金壳怀表,手指微松,还是任它拖着链条滑下去,左摇右晃,宛若钟摆。它仍是金光熠熠,我还是迷迷糊糊。
  你当副官的时候,替我挡过子弹。没有这块表挡着,你人就没有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