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她要从被窝里头起来,挣扎着想看余秋的样子:“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怀里头的两个小妞妞都被吓到了,就连睡得迷迷糊糊的二丫都身子一抖,睁开眼睛焦急地喊:“不打小秋大夫,不许打小秋大夫。”
  大丫则是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余秋冲田雨瞪眼,瞧瞧这师姨当的,一句话惹哭了两个丫头。
  田雨手忙脚乱,赶紧帮着哄孩子:“不打不打,没人打我们小秋大夫。来来来,我们一块儿睡觉。”
  二丫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又两条小腿一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余秋搂着还在抽抽噎噎的大丫,三位小姑娘道:“你没做错事呀,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忘了,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人的出身不决定他的人生,你是好姑娘,跟你的父母是什么人没关系。以后别让妹妹单独跟他们待一起。要是看见他们跑来,赶紧喊外婆跟舅舅知道了吗?”
  大丫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帮小姑娘擦干净脸,然后关灯睡觉。
  她不知道自己怀里头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陷入了黑甜乡。
  等到外头响起焦急的叫喊声时,她甚至有种身处医院的错觉。
  胡杨急得不得了,在山洞外头大喊:“余秋,你赶紧过来看看。小贺眼睛看不到了。”
  余秋大惊失色,难道昨晚她睡着以后,杨树湾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小贺被人伤到了脑子,视神经受到压迫,所以失明了?
  她赶紧起身,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穿着棉袄套上了棉鞋,急急忙忙出山洞。
  小贺正站在山洞门口,两只手往前伸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看不见了。”
  他跟大队书记说了整宿的话,大清早才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睛,结果在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天黑了,屋子却没有开灯。
  他摸索着去找电灯线的时候,胡杨莫名其妙,大白天的开什么灯。然后年轻的红未兵才发现自己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贺蹲在地上,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焦急的不得了:“我还没有去揭发他们呢,我现在怎么能够瞎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吐了起来。结果他昨晚上吐得实在太厉害了,这会儿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余秋皱眉从医药箱里头拿了小手电筒出来,让小贺睁开眼睛。
  从肉眼上看,小贺的眼睛好好的,瞳孔大小正常,光反射也基本正常。
  余秋手上没有眼底镜,没办法给他做进一步的眼底检查。她只好详细询问病史,然后在脑海中做筛查。
  小贺委屈死了,他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去举报坏分子的时候却突然间眼睛瞎了呢。
  难道老天爷是在惩罚他,他之前一直瞎了眼睛,压根都没有发现那些坏分子是革命的叛徒。
  余秋听他絮絮叨叨的,只觉得头疼。她又不是眼科医生,手上又没什么工具,这会儿让她现在就判断出小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失明,不是在为难她吗?
  余秋被他翻来覆去的话吵得头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酒还没醒啊?”
  说完她就自己问住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导致突然间失眠的原因,甲醇中毒。
  这个疾病在老百姓当中有个更加直观的说法就是喝了假酒,眼睛瞎了。
  当年余秋年纪还小的时候,山西曾经发生过特大假酒案,导致多人残疾甚至死亡。罪魁祸首就是不法商贩利用甲醇勾兑成酒贩卖,所以引起大规模的中毒。
  可是现在有假酒吗?不法商贩制造假酒的原因是为了获利,可是现在的工厂商店供销社根本就没有销售压力呀,他们也不基本上不存在利润的问题,根本没有理由制造假酒啊。
  余秋赶紧追问:“小贺,你现在老实回答我,昨天你们喝的酒是哪儿来的?”
  小贺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酒是他们带过来的,我就弄了包花生米。”
  余秋头大:“那你想想看,他们能从哪儿弄到酒?是从副食品店买的,还是自己家里头酿的?”
  “嗐,他们几个哪里会买酒?肯定是从洪大鹏那边顺过来的呗。”小贺这会儿倒清楚了,“洪大鹏手痛的厉害,要大夫给他打止痛针,大夫说不能多打,就不肯再给他打了。然后贾国新他们就弄了酒过来,让他喝着可以止痛。”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这帮人是疯了吗?洪大鹏这才刚做完手术啊,别的不说,他还挂着抗生素呢。
  到时候发生双硫仑样反应,自己要往黄泉路上奔,真是神仙都拽不回头啊。
  “贾国新是谁?他的酒是什么来路?”
  小贺可怜巴巴的:“应该是好久吧,贾国新就是副食品店的呀。哦,我想起来了,小毛子他们好像是从车间里头偷了酒出来,然后跟洪大鹏的酒掺在了一起。”
  余秋头大如斗:“小毛子是哪个厂的?他们厂里头怎么会有酒精?”
  小贺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只知道小毛子是染化厂的。
  余秋立刻挥挥手,招呼胡杨扶着小贺赶紧去卫生院。
  不做他想了,这小子十之八.九只喝了夹杂甲醇的酒,所以才突然间失明的。
  这要是治疗的早,他的身体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要是迟了,别说眼睛,说不定把命都得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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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兵队浩浩荡荡地护送小贺往卫生院去。
  开玩笑, 贺同志可是为了营救他们杨树湾的小秋大夫才以身犯险, 不惜以喝毒酒的方式来获取敌人的信任,以至于损害了自己的生命健康。
  他们杨树湾人讲风格, 有良心, 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留下贺同志不管的。
  小贺张了半天嘴巴,死活没好意思承认,他不知道那是毒酒啊。当他傻啊, 知道是毒酒还往肚里头灌。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神情纠结的红未兵,心道:年轻人, 你也的确不怎么聪明。
  进了卫生院, 她立刻下医嘱,洗胃, 上心电图机, 留胃管负压,还给小贺插了导尿管。
  红未兵同志羞的不行,坚持强调自己可以下床小便。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下不了床了,妈呀,原来洗胃这么要人命。他明明已经把胃里头的东西吐光了呀,为什么还让他洗胃?
  余秋警告地瞪眼泪汪汪的红未兵:“不要想了, 彻底洗胃是阻止毒物进一步被吸收的最好方法。我告诉你, 你要不配合治疗的话, 别说眼睛了, 心肝脾肺肾全部都会坏掉, 人也直接两腿一蹬,没命了。”
  她招呼护士拿来95%的乙醇它在10%的葡萄糖液里头给小贺挂上,用来竞争甲醇脱氢,促进甲醇原型排除。
  等到医嘱都执行起来,余秋看着小贺的心电图,感觉基本状况还行,她就按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撺掇着李伟民打电话去昨天关她的那家医院问情况。
  她现在特别好奇洪大鹏到底怎么样了,究竟是乙醇与抗生素发生了双硫仑反应,还是甲醛直接放倒了革命干将。
  李伟民听说洪大鹏喝了毒酒,有可能会嗝屁,顿时喜不胜喜:“该!老天爷都收拾他,为什么旁人喝不到毒酒啊?就是这种混账东西才活该被毒死。”
  小贺在边上听得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这叫什么话?他现在胃里头虽然插着胃管,不方便开口说话,可他耳朵还能听到声音呢!
  陈敏立刻批评了李伟民:“你怎么能这样说,像我们贺同志就是为了救余秋才以身涉险的。这才是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
  小贺感动的简直要眼泪哗啦啦往下淌。听听,到底是女同志,多温柔,多细致。
  他现在虽然眼睛看不到,可他的心灵能感受到了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关切。
  可怜的贺同志现在两只眼睛只是摆设,他不知道的是,春风化雨的女同志只安抚了他一句,就迫不及待的追着李伟民跑。
  她也想知道洪大鹏那个缺德冒烟,坏得骨头里头都流脓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可惜电话不是外放,听筒贴在李伟民耳朵上,余秋跟陈敏谁也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
  她们只看见李伟民不停地点头,最后还郑重其事地跟对方保证:“一定一定,我一定想办法帮忙把话传到。”
  挂了电话,迎上两位女同志迫不及待的期待目光,李伟民顿时美滋滋,还挤眉弄眼起来:“你们猜,到底怎么回事?”
  猜个屁,小秋大夫简单粗暴。余秋直接冷笑:“李伟民,你鸡翅膀的血管缝的怎么样了?”
  当学生的人敢做妖,老师分分钟就会教他做人。
  李伟民顿时成了戳破气的皮球,立刻老老实实地直奔主题,言简意赅5个字:“洪大鹏死了。”
  什么?这下子连侧躺着洗胃的小贺都要惊得直起身子来。
  余秋也难以置信。
  怎么会死了呢?这才多长时间。
  虽然说无论是酒精中毒还是甲醇中毒都有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但像发展这么快的还是不太多见。加上洪大鹏人就在医院住着,那家医院还有专门的眼科,结核病史再完成相关检查,他们应该不难发现洪大鹏甲醇中毒呀。
  “什么啊!”李伟民摇摇头,“哪里来得及中毒呀,他是呛死的。”
  洪大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后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必须得依靠喝醉来麻痹自己,又或者他本来就好酒贪杯;他一个直接干掉了一整瓶酒,然后在卫生间里头吐得昏天暗地。
  等到护士过来给他发药的时候,找不到人,这才发现他趴在厕所里,整个人都倒在呕吐物上,已经没了呼吸。
  其实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护士定时要去测量体温,并且按照医嘱做相关治疗。
  可是洪大鹏不晓得是不想被医院发现自己偷偷喝酒的事情,还是单纯的嫌医生护士烦,他居然直接反锁了病房门。
  结果护士进去的时候,光是打开病房门,就花了不短的功夫。这么一单个,等到大家发现他的时候,洪大鹏人都已经冷了。
  抢救吗?还抢救个屁,直接拖去火葬场更实在。
  但问题的关键是,洪大鹏的那帮手下全都被酒放倒了,直接陷入了昏迷,根本就没有人来处理洪大鹏的身后事。
  医院现在正愁着怎么联系家属,赶紧把尸体拖走呢。
  李伟民这时候冒充洪大鹏的同事打电话过去,医院自然是大喜过望,立刻请他帮忙处理这件事。
  小李医生神气活现:“我跟他们说,我来想办法联系他家里人。我联系个屁,最好叫他摆烂了摆臭了。对了,余秋,就让他当那个大体老师,也叫他活了这辈子好歹做一回贡献。”
  陈敏也兴高采烈,亏得这讨厌的家伙死了。
  不然这人就像条毒蛇,一直在边上阴侧侧的看着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伸长了脑袋,直接在你身上狠狠咬一口。就算你不立刻毒发身亡,它也能让你伤筋动骨,起码被剜掉块肉。
  余秋则是长长地吁出了口气。
  妈呀,可算是死了,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洪大鹏这么个神经病,咬上她就不撒口了,这回自己虽然顺利地逃了出来。可谁知道那个疯子后面还会出什么阴招。
  最可怕的是人家手里头有权啊,人家可以用各种光伟正高大上的理由,直接将她钉死了。整死了她,人家不仅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还能够愈发风光。
  以为大革命结束之后就会秋后算账吗?天真啊,除了枪打出头鸟之外,有多少人会顺理成章继续担任领导干部,然后改头换面继续以冠冕堂皇的面孔祸害老百姓。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李伟民简直想去买鞭炮提起来,放在医院大门口炸个一串儿响。
  只一个小贺愁眉苦脸,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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