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此刻已经到了后半夜,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余秋坐下去,何东胜拿出那包糖炒栗子招呼她吃。
  然而现在实在太早了,余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不饿,倒是有些渴。
  何东胜拿了随身带的杯子过去找护士,询问哪儿可以打水。
  那护士的确脾气很好,还主动拿了开水瓶给他倒了半杯水。
  何东胜端着水过来,余秋被他劝着喝了两口水之后,又吃了几颗糖炒栗子,接着眯着眼睛坐在凳子上打盹,等待天亮。
  迷迷糊糊间,外头传来响动。
  余秋被惊醒了,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张望。
  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扶着位白发的老头儿,朝平房里走,嘴里头喊着:“大夫,大夫,赶紧救救命啊。”
  昏黄的灯光下,被他搀扶着的老头面色蜡黄,额头上全是大颗的汗珠,整个人看上去情况很不妙。
  余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看清楚他的情况。
  挂着急诊招牌的房门开了,里头跑出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他一边过去帮忙搀扶病人一边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
  患者儿子模样的男人焦急地回答:“我爸爸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结果东西戳进去了,后头拿不出来,越来越难受。”
  余秋还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诊疗室的门被关上了,医生开始检查病人。
  她到底没有走远,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何东胜也跟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余秋摇摇头,表情微妙:“我也不知道。”
  摔跤的时候,东西插进去取不出来了,能插在哪儿呢?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诊疗室的门又开了,中年医生走出来,皱着眉头招呼护士:“帮我喊一下顾大夫吧,这人纲门异物不好取。”
  护士瞪大了眼睛,像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朝诊疗室的方向看:“什么东西呀?”
  医生的表情有些古怪:“玻璃瓶,全部进去了。”
  护士赶紧应声,朝门外走去。
  不多时,一个白大褂扣了一半的中年医生走进来,径直进了诊疗室,嘴里头问着:“怎么搞的呀?这是?”
  患者儿子说了句什么,诊疗室的门又合上了。
  余秋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医生的商量声:“不行的话,打个麻醉吧,好歹放松点儿。”
  另一位医生也进了诊疗室,手里头还拿着个布包。
  只可惜麻醉打了也没用,玻璃瓶是光滑的,纲门即使松弛下来,他们看到细细的瓶口也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没有着力点,实在没办法往外头拽啊。
  急诊大夫愁眉苦脸:“我的大爷哎,你这一屁股坐的可真是位置,这也太巧了。”
  患者的儿子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问医生:“那现在要怎么办?”
  大夫们也没招,这又不是普通的生病,书本上教了怎么吃药开刀。
  这纲门里头的异物,好取的相当好取,不好取的像这种玻璃瓶,实在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诊疗室的门被敲响了,护士在外头招呼值班医生出去。
  她指着旁边的余秋道:“这位医生是江县的赤脚大夫,她说她知道怎么取这种异物。”
  值班医生倒是爽快的很,直接招呼余秋进去:“你要什么工具呀?只要我们能找到的,一定给你找来。”
  别看赤脚医生理论水平普遍不行,他们常年行走在乡间,对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情况反而见得多,处理起来也有经验。
  “拿个三腔二囊管过来,再给我个皮头针。”余秋戴上帽子口罩,直接进了诊疗室。
  患者的儿子叫唤起来:“哎哎哎,怎么有女同志进来呀?”
  那急诊医生干脆的很:“当年你光溜溜出来的时候,是谁给你妈接生的?我们做大夫的不讲究男女。你还想不想让你爹找点儿安生?”
  患者儿子这才闭了嘴巴,躺在诊疗床上的老头儿其实神智是清醒的,因为只给打了硬膜外麻醉,但他却闭上眼睛,死活不吭声。
  余秋戴上手套,接过河东胜递上来的三腔二囊管,就往里玻璃瓶里头塞球囊,然后打气让球囊充盈起来。
  她还没开始动,围观的三个大夫全都竖起了大拇指夸奖:“高,还是你这办法巧妙。”
  护士拿来头皮针,疑惑地看余秋:“这个要挂水吗?”
  余秋摇摇头:“不,麻烦你帮我把针头剪掉。”
  这种纲门异物取出,原理还是两个,第一,建立牵引装置,三腔二囊管就充当了这个牵引装置。第二还得消除负压。瓶子多半入得比较深,要是有负压加持的话往外拽还真不太方便。
  余秋用剪掉针头的头皮针小心翼翼地插入瓶子跟直腸中间的空隙,然后往里头打空气,这么一来的话,负压就被消除掉,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拉动了玻璃瓶。
  旁边多了个声音:“这办法不错,脑袋瓜子真灵光。”
  何东胜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下意识地回答:“那当然,我们小秋大夫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
  余秋听不得这彩虹屁,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操作,一边回答:“我在书上看到的。”
  她还想再解释两句里头的原理,结果瓶子被拔下来的一瞬间,老头儿放了个响亮的臭屁,顿时整个诊疗室都充满了硫化物的气味。
  余秋赶紧侧过头退到边上去,妈呀,这可真是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他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先前夸奖她的老医生笑了起来:“咱们这个操作可是充满了味道啊。”
  值班医生赶紧跟他打招呼:“郑教授,实在对不住,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没想到还又来了个援军。”
  郑教授摆摆手:“没关系,今儿我也算长见识了,没想到还能这样纲门取异物。”
  余秋侧过头,惊喜不已:“您就是郑教授啊,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有张片子想请您帮忙看看。”
  郑教授抬起眼看她,笑着点点头:“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小秋。你这丫头脑袋瓜子够灵光的,既会用球囊压迫宮腔止血,还晓得用球囊来取异物呀。”
  他伸手问余秋要片子,“给我看看吧,文教授给我打过电话。”
  余秋心中一惊,她倒不知道这件事情居然惊动了文教授,看来是郭主任托了一圈人才联系上这位郑教授的。
  她赶紧招呼何东胜把片子拿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郑教授。
  郑教授也不含糊,就在诊疗室里头,将片子放在日光灯底下,仔仔细细地观看:“我觉得这个不太像是炎症表现啊。”
  余秋点头:“我也认为不太像,我们做了痰液培养和痰液查找,既没有发现癌细胞,也没有找到嗜酸杆菌。患者近来都头痛,从昨晚入院后已经晕厥过两次,每次大约持续二三十分钟自行苏醒。”
  余秋难掩担忧的语气,“我们害怕她出现了脑转移的症状。”
  郑教授表情犹豫:“这事儿恐怕不太好办。”
  他抬手看了下自己的表,打定了主意,“这样吧,我去江县跑一趟,回头再坐车跟你们汇合。”
  他转过头看跟在自己旁边的中年男人,“小祝,麻烦你跑一趟了,帮我把早上的票给退了。我从江县坐车走。”
  中年男人表情为难:“教授,那你岂不是太辛苦了。”
  郑教授摆摆手:“不妨事的,这姑娘年纪还这么轻,总归要想想办法。”
  被他称为小祝的中年男人只得应声,赶紧去张罗车子。
  不多时他就跑过来汇报:“教授,县革委会有辆车刚好要去开会,中途经过江县,您要不要坐这辆车走?”
  郑教授大喜过望:“就它吧,什么时候动身?”
  “已经要开了。”中年男人答话,“他们要赶在上午抵达会场。”
  郑教授风风火火,立刻招呼余秋跟何东胜:“走吧,坐车快,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咱们不要坐船了,时间跑不赢。”
  余秋立刻应下,跟着往医院门口走。
  格委会的车子倒是很客气,直接开到门前接人。待看清他们一行人之后,跳下来的秘书表情为难:“车子坐不下啊。”
  这辆小车里头坐着要去开会的革委会主任以及他的秘书、副主任还有司机,无论如何也只能勉强再坐进去两个人。
  何东胜当机立断:“教授,您先跟车走吧,我们回头坐船过去。”
  到底是蹭人家的车子,郑教授也不好勉强。
  他点点头:“也好,到时候有什么我给你们留条。”
  小车开走了,余秋跟何东胜都长长地吁出了口气。虽然理智告诉小秋大夫,假如张楚茹真到了肺癌晚期,就算是再厉害的大佬能做的估计也微乎其微,但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来的强。
  这么一番折腾,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了鱼肚白。何东胜示意她:“要不,我们先去渡口吧。”
  两人刚出医院门,就看到先前那位纲门里头插了玻璃瓶的老头儿被他儿子搀扶着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老头似乎很暴躁,一个劲儿地要推开他儿子。做儿子的人倒是好声好气地在旁边伺候着,一点儿发火的意思都没。
  两人走出医院门的时候,传达室的看门大爷刚好走出来,朝他俩投去奇怪的一瞥。
  待到人走了以后,看门大爷才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兔儿爷。”
  余秋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下意识地追问:“这不是他儿子吗?”
  “老兔儿爷哪儿来的儿子?”他们大爷脱口而出之后才收嘴,“你个小姑娘家问东问西个什么意思?”
  余秋赶紧闭嘴,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抬脚走人。
  她当然不相信什么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直接让玻璃瓶捅进了媲眼里头的鬼话。别的不说,谁家玻璃瓶是倒着放的?刚好就让你摔上去丝毫不差地一捅到底?
  嘿,当纲门括约肌不存在呢?便秘都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无论是纲门还是荫道异物,真正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上都是人为。
  当然,患者愿意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医生只能听听而已。
  何东胜倒是在边上庆幸:“幸亏他没有反过来,不然要是玻璃瓶底在最外面的话,那瓶子可真没办法取出来了。”
  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啊。
  余秋摇摇头,相当冷静:“一般不会。因为抓着瓶子口,他们会有一种瓶子尽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也才敢往里头不停地塞。要是反过来的话,他们会恐慌,会下意识地留一截在外头。”
  何东胜侧过头,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走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同事。她居然跟个年轻小伙子讨论了这么重口味的话题。
  姐姐那知性优雅的美好形象哎,顷刻毁于瞬息之间。
  小秋大夫赶紧清清嗓子:“我瞎猜的呗,反正他这么做总归都有心理需求的。哎,值班室有灯亮着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卖票了。”
  可惜他们过去的时候,从睢县到江县的客船刚好才开走半个小时。
  下一班客船?等着吧,要到下午四点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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