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那是第一次,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
  她不开心。
  他不知道原因。
  是,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自愿的,这三年来相敬如宾的生活,他和她虽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多少还会是有些感情,可是他知道,那种感情比起朋友来都少得可怜。
  可是他不知道,现在,这些感情是否发酵,变成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让他钦佩,她开始变得独立,变得坚强,那样的她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和她相处也变得不那么煎熬,可是就在他开始想要理清那份不自在的感觉是什么的时候,她却要离开他的身边。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转眼,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粘着他的人不见了呢?
  沈临熙不明白,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原因何为,他自己也不清楚。
  是不是犯贱呢?
  苦笑一下,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虚无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走向书房,不经意间瞥向餐桌,上面没有她做好的才,心里莫名发堵。余光一瞥,发现桌子的另一角有一个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巧的药瓶。
  走至,拿起来,上面写着一些专有名词,后面的说明书是英文的,沈临熙看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她一直吃的胃药。
  他记得……她一直吃的药膳是养胃的,可是她的胃会差到已经需要开始吃药了吗?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立刻拿起手机打了过去。
  手机铃声响起,叶瓷懊恼地低叹,连头都没有抬就伸手摸索着,拿到手机后迷迷糊糊地接起:“喂……”
  她虚弱的声音让他眉头深锁,声音顿时就冷了下去:“你怎么了?!”
  一听是他的声音,叶瓷顿时被吓得清醒了不少,“你……有事吗?”
  “回答我的问题!”
  叶瓷身体一震,脑子愈发地乱,问题……什么问题……
  手机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叶瓷不知道沈临熙在做什么,还是强忍着努力去回想刚才他问了什么:“嗯……没什么事啊……”
  那边的沈临熙已经拿过桌子上的药夺门而去,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边问她:“你现在在哪?”
  叶瓷已经疼到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和他这样的对话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想挤牙膏一样他问什么她回答什么:“嗯……在事务所……”
  “等着!”
  “……嗯?”叶瓷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疼痛一来就又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思路打断,想要说什么才发现他已经挂了电话。
  “什么人啊……真是的……”小小地嘟囔着,有捂着胃重新趴了回去,丝毫不知道那边的沈临熙已经把车速加到了一百二十迈。
  沈临熙没有去过她的事务所,所以路上用的是手机地图,虽然时速很快,但是在沈临熙看来还是很慢。
  车子随意停在门口,也不管门口是不是让停车,甩上门直接就闯了进去。
  转到二楼,就看见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女人,纤瘦的肩膀微抖,上面还有一个西装外套。
  沈临熙当下就冷了脸。
  但是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管那是哪个男人的外套了,匆匆走到叶瓷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语:“叶瓷。”
  “嗯……?”她像是梦呓一般喃喃着回答,却还是没有抬起头。
  “你吃饭了吗?”
  “嗯……”点头,又摇头。明知道不吃饭对身体更不好,可是现在根本就疼得连饭都吃不下去,她就想一直趴着,不动弹就会少疼一点了。
  沈临熙想要叫醒她让她吃药,但是又觉得她现在的状况吃药根本没有什么用,直接伸手将她埋在臂弯里的脑袋转出来,将她散乱在额前的细小发丝理到一旁。
  放柔了语调,对她说:“叶瓷,去医院。”
  她无意识地摇头拒绝。
  这样下去不行。他心一横,直接将她后仰,小心地将她公主抱护在胸前,安抚她:“去医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忽略她小小的挣扎,抱着她就往外面走。
  走至门口,却停在那里。
  韩祈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18章 番外(此生错落)
  第一次见她,是在收留她的孤儿院,小小的姑娘扎着两个辫子,乌黑的发在他面前跳跃,纷飞的阳光在她米分色的裙裾上飞扬,那般天真的模样就连他都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那次随爷爷来孤儿院只不过是为了沈氏的名声,给外界一个慈善的外表,做做样子罢了,却没有想到爷爷一眼就看中这个快乐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声音软软的:“我叫叶瓷!”
  “那以后让你嫁给这个哥哥好不好啊?”
  她小心地看着一旁沉默的大哥哥,突然甜甜地笑道:“好哇!”
  沈临熙以为只是一个玩笑话,却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他的爷爷为了阻止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居然不惜时间精力找到了她。
  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二十多岁的姑娘,正值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他当时冷着脸告诉她:我不可能爱上你的。
  她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和悲伤,却还是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等你。
  当时的他只是对于她的说辞不屑一顾,不曾想过她真的等了那么久,将她所有的青春时光都给了他。
  而这些,其实他并不知道,是在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她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写的日记。
  点点滴滴,都是对此生的回忆。
  她说,她爱他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她说,她没有想到他那么狠心;她说,她没有那个福分,成为他执手一生的人。
  他狠,是啊,他不否认。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是在她死后从这些日记里看到。
  她不会做饭,是因为十四岁那年偷偷拿菜刀差点削掉了右手食指,从此院长妈妈再也不让她碰刀,嫁给他后,她却拿起菜谱自己学习做饭,日记里说她切伤了手指十三次,被热油烫伤无数次……
  她的院长妈妈很善良,从不会让这些孩子单独做什么家务,所以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这类事情,都是她嫁给沈临熙后自己独立完成的,一点一点靠着自己学习来的,沈临熙根本不知道,她曾在擦玻璃的时候,从凳子上摔下来扭伤了手臂,休养了整整一周……
  这些,她从来没有说过,他也从不知道。
  而今,他居然是从这些苍白的字眼中才能窥探出她过去的一点一滴。
  她死了,一个在他眼里缠着他不择手段得到他的女人终于死了,可是此刻他却感觉不到任何高兴,他甚至想不明白,之前的偏激和仇恨到底是为了什么。
  坐在她的床边,看着这个他进出的次数连十个手指都数的清楚的房间,墙上挂着他和她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而站在她旁边的他却是一脸冷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和她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他自愿的,因此,他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
  是他背叛了这个婚姻,可是他不明白,她究竟爱他什么,让她坚持了这么多年。
  床头贴了几张照片,几乎全是侧脸照,他不爱照相,所以除了那张结婚照他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一个看着他思念他的机会,这些照片,应该都是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照的吧。
  忍不住去想藏在一旁的她,是不是还会怯怯地看着他,在按下快门键的时候,是不是又期待他突然回眸,让她能够大大方方地看个够?
  他不明白,那样一份艰难的爱情,她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电话突然想起,是她来的电话,他突然烦躁,直接按下了拒接。
  不久后就传来她的短信:你在忙是吗,我现在在看婚纱,找个时间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沈临熙突然开始迷茫,这就是他一心一意非卿不娶的女人吗,他和她的幸福是由另一个女人的死亡换来的,她怎么能够在她还没有走多久就这样开心地忘却她的死亡而和他讨论结婚的事宜?
  不,不对,他喜欢的她应该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怎么会将自己的快乐踩在别人的头上?
  沈临熙不知道自己心里逐渐扩大的荒凉是什么,好似过往所有的空虚都在此刻席卷而上,无声地酝酿一场风暴。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发皱了的纸,写上这句话的时候,她是不是哭得不可自已?
  胃癌。
  一个女人,要被他如何折磨,才至这般模样?
  她说:这都是报应吧,困住他的报应。
  沈临熙只觉得,活了将近四十年的悲哀,都在此刻包围着他,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是清清楚楚的痛。
  从未想过,爱他最深的人,却也是他伤最深的人。
  给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打了个电话,在咖啡馆见面,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他的来意。
  却换来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吼。
  他开始厌烦,却忍不住想,那日递上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一气之下撕掉协议的她是不是也似这般崩溃?
  那时的她,该有多痛?
  眼前的女人全然没有平时的温婉,她指着他向他吼叫:沈临熙!你是在愧疚吧,你是觉得罪恶吧,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娶我她也不会回来的!活着她争不过我,死了你也不会是她的!
  原来,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她临死前对她的种种控诉,他却从未相信过。
  沈临熙仰头笑了起来,笑他的悲哀,笑他的无知,轻信一个女人,却伤害了另一个爱他至深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丑恶,她问他:沈临熙,就算你现在后悔又能怎样,来得及吗,根本就于事无补!她死了,她根本回不来了!
  是啊,来不及了,都回不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掩着面,却发现那个做了他十年妻子的女人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那么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她为他的付出,和那清清楚楚痛在心里的伤。
  来不及了啊……
  怎么偿还啊……
  就算倾尽此生,都来不及偿还啊。
  ……
  “云亭”董事长沈临熙是z市的传奇,一生商场杀伐,叱咤风云,尤其是为z市经济的发展做出来重大的贡献。但是,他身上最为传奇的,却是他一生未再娶妻之谜。
  墓园。
  一杯杯她最爱的清酒洒下,滴滴辉映过往的一切。
  举杯独酌,形单影只。
  第一杯酒,敬往事如烟,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