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殿下嘱咐要一个人待会儿……”
  “让开,还拦上爷了!”
  云意听见声响,早已经擦干泪,洗过脸。除却眼眶微红,声音浑浊,再没有其他破绽。
  陆晋不顾阻拦撩开帘子走进帐中,云意的发尾已然梳通,略侧了身子轻声问:“都散了?”
  “散了。”他懵懂中已觉出不对,无奈慧根不具,参不透女人海底心。
  “那便歇着吧,我叫红玉绿枝进来伺候。”她站起身,绕过陆晋,没能给他多一分关注。
  就是在男女情爱上再如何迟钝,这会子也得幡然醒悟,一把握住她手臂将鸭青色睡袍下面娇小可怜的人带进怀里,捧起她的脸,他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读过一遍,以一把极其诱惑的低哑嗓音贴近了问道:“哭了?”
  云意垂目看他被酒水沾湿的襟口,淡淡道:“风沙大,揉红了眼罢了。”
  陆晋却不信,陪着小心试探道:“是我做错事了?”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
  他继续追问,不肯罢休,“你叫我停在那儿不许走,我该追上来才是?”
  “这话不妥,原不该在人前如此任性,云意这厢向二爷请罪,还请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一回…………”
  “我不喜欢。”他看着她的眼睛,写满了愁绪与无助的一双眼,令人心酸,“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喜欢你生气,你发火,你咬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许再说这种话。”
  她撇过脸,依然淡漠,“二爷喝醉了。”
  “知道你不喜欢,我现在都是量力而为。总不能喝个烂醉,回头来折腾你。你经得起么?”他话语中已带着玩笑,企图化解她眉心驱不散的哀愁,不想到最后只是徒然。
  她强颜欢笑,“确是经不起,谢二爷体谅。”
  “顾云意——”
  “二爷能放手了么?五六月热得很。”
  “你——”一股气胸口里乱钻,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几乎就要被她轻轻巧巧一句话气得胸膛炸裂。他有火没处撒,不得不傻兮兮绕着帐子绕圈。等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再看云意,竟已经歪倒在榻上,半梦半醒。
  好家伙,他今晚非得跟她掰扯清楚不可。当即找了个小马扎坐到床边来,把歪倒的小人扶正坐稳,拿出师傅考学生的架势来,困住她双手,严正以待。
  “跟我说说,今儿究竟为什么生气,又为了什么躲起来一个人哭,不说清楚今晚上咱们谁也别睡。”
  云意掀起眼皮,不耐道:“这点子事也要说明白,就没见过你这样烦人的,自己想!”
  他若是能自己想通关节,又何必追问于她。
  再要问,她一个字不回,留下他冥思苦想,求解不能。过不多久灵光闪过,一拍腿,“吃醋了?情歌都是旁人唱,我可一个音没开口,就等唱给你听呢。”
  云意歪着头,抬了抬眉毛,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他便退开三步,单膝跪地,张开双臂唱起来,“斟满了马奶酒轻轻的举过头,扭起折腕舞挥动红彩绸,你百灵鸟似的歌声甜透了春秋冬夏;姑娘啊,骑上白鬃马跟着风儿走,我愿做你身边一只小羔羊,愿做你手里的格桑花,愿做你□□白马,陪你去天涯…………”
  他的声线低沉,伴着帐外未能休止的马头琴,仿佛真能飘去天之涯海之角,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但,今日握得紧紧的两只手,能共此日夜多少年,谁也不知答案。
  她看着他笑容灿烂的脸孔,不知为何泪盈于睫,心中盛满了不能言喻的情感,是酸也是甜,是苦药也是蜜糖。
  “怎么了?”他变了脸色,匆匆站起身,长臂自她腋下穿过,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一手垫在臀后,一手扶住背脊,如同今日对待恩和。“唱得不好,把你吓住了?”
  云意摇头,眼泪自此落了满腮,她不说,他还要问,她便一把环住他肩膀,小脑袋靠在他颈上,眼泪湿润了男人干燥粗糙的皮肤,她哭得越发伤心,止也止不住。
  他全然无措,思来想去,末了当她是奶娃娃,一边拍着背一边绕着帐子走,用低哑醇厚的嗓音哄着她,“别哭,哭什么呢?外头听见了全当我欺负你呢。”
  “就是你欺负我…………”
  “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究竟错在哪里,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她抽泣着,带着哭腔说:“再唱一个……”
  “还唱呢?”
  “怎么?不乐意?”
  陆晋忙不迭答应,“乐意,乐意之极。”
  随即清了清嗓子,正正经经唱起来,“两只小山羊,爬山的呢;两个姑娘,招手的呢;我想过去呀,心跳的呢;不想过去吧,心想的呢;两只小山羊,吃草的呢;两个姑娘,在等我的呢;白天过去吧,有人看的呢;晚上过去吧,狗咬的呢——”
  唱完得了个判词,“下流又无耻。”
  “好好一首歌怎么又下流了?”陆晋不服。
  云意靠着他肩膀,娇声道:“就是下流,一个姑娘不够,要两个,大白天里不去,夜里去,图的什么?可不就说的是你么?”
  “你要冤我,我还能去哪喊冤?”
  “你闭嘴!我现下听不得你说话。”刚哭完,凶起来也没气势,软乎乎更像是小孩子闹脾气。
  陆晋抱着她走完一圈又一圈,却也不觉得累,更紧了紧手臂,悄声问:“那要不……再唱一个?”
  “谁稀罕——”
  他扬手拍她屁股,“你可真不好伺候。”
  云意回敬道,“比不得你。”
  “比不得我什么?到如今我还不知道你究竟生的哪门子气。”
  云意直起背来,双手仍环住他后颈,这个高度恰好使得她能与他平视,不至于战鼓还未响起就已经输了气势。“你能把你那位亲亲小侄女拖出去赏一顿鞭子么?”
  “娜仁托雅?她不过是个孩子,看在她父亲卓力格图的份儿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今年该有十四了吧,我又大她多少?”
  “你是长辈…………”
  “我就不该同你说话,放手!放我下来!”她挣扎着要下地,半道又被陆晋一把捞回去,仍旧稳稳托在双臂之间,“好了好了,明儿一早就让她滚蛋,保管不再出现在你眼前,成不成?”
  云意冷笑道:“怎好让二爷忍痛割爱。”
  “割什么爱,只有你是爱,别的都是母熊精。”
  “放我下来……”
  “不生气了?”
  她闹得不耐烦,“我要睡觉!”
  他适才放下心,轻轻将她放回床上,再坐回自己的小马扎,摸着她的脑袋说:“生气一定跟我说明白,别躲着自己一个人哭,多可怜。”
  云意咕哝道:“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陆晋唉声叹息,“说到底还是嫌弃人。”
  她抬头望向他,忽而勾勾手,令他欺身凑近了,再抱住他宽广厚实的肩膀,细嫩的小脸在他颈间磨蹭,细声细气地说:“我害怕……”
  她的难过他永远不会懂,但好在她依然贪恋他双肩的温度,足够忍耐苟活。
  他回抱她,心中瞬时酸胀难耐。
  “再给我唱一个,唱那个小羊吃草。”
  帐篷里飘起浑厚悠远的歌声,不远处恩和问苏日娜,“额吉,谁在唱歌?”
  苏日娜愣了愣,没回答。
  ☆、第85章 小病
  八十五章小病
  金黄的馃子酥脆甜香、小麦粉做的羊肉馅儿包子皮薄馅大,沙葱饺子汁多肉厚,温热的奶茶透着淡淡一股腥,一大早原汁原味的关外餐点就摆了满桌,团团圆圆凑在一处,勾的人肚子里馋虫大动。
  云意先醒,身上的鸳鸯锦被自京城捎带来,到了夜凉透骨的草原,便显得过于单薄。她掀开被坐起身,远远瞄上一眼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早餐,正要叫红玉扶她起来,一不小心便被身后尚在迷蒙中的男人环住了腰,滚烫的掌心紧贴小腹,紧接着右肩上多一颗硕大头颅,再而侧脸一热,男人略显干燥的唇凑上来,睁眼头一件事就是吻她,先起的人又被捞回怀里,倒下陪他继续懒着。
  红玉一眨眼已逃去帐外,嘱咐绿枝与德安德宝留一人在帐外听差即可。
  “闹什么呢…………”她被迫对着他壮实的胸膛,眼前鼓胀的肌肉,与她白皙的皮肤作对比,衬得娇柔的越发娇柔,刚硬的更显刚硬。
  陆晋照例裸上身,带着她一起转个向,将她整个人放置在自己身上,裸*露的胸膛做了她的枕,低头便见她满头长发瀑布一般铺了满床,衬得一张笑脸唇红齿白,更引得人心潮起伏、欲念窜动,深深,不能自控。
  “再睡会儿,早着呢……”嘴上说着要睡,手却不肯老实,已从她小衣下摆窜进去,来回摩挲着光滑细嫩的背,眯着眼,仅凭指尖滑腻的触感便已足够想象一片雪白光裸的后背,自瘦削的双肩、微微外泄的圆弧、再到忽然收紧的杨柳细腰,再往下…………
  想着想着,掌心亦虽念而动,接下来再没办法细细表述,只能隔着毛毡侧耳听,听衣物摩擦悉悉索索声响,听她被强迫着翻身的轻呼,那些沾着蜂蜜的抱怨到了耳里都成靡靡之音,牵引着一颗澎湃起伏的心,探索、找寻,最终在沉默中爆发。
  “疼呢……”
  “就知道喊疼,我伺候你,轻轻的,嗯?”
  “不好,不要你伺候。”
  “没得选,小姐落魄,身边就剩我一个放马奴,我不伺候谁伺候?”
  “再敢放肆,当下就发卖了你。”
  “不敢不敢,给小姐亲亲,亲亲就不生气。”
  云意抬脚踹他,恨恨道:“恶心巴拉的,肉麻死了。”
  “亲亲娇小姐,这小脚儿生得比别人家的脸还要好看。”一只莹白如玉的脚,恰巧让他握在手里,只有个巴掌大,可爱得紧,真真教人爱不释手。
  她挑眉,刁难道:“别人家是谁家,敢情二爷还比对过不少?”
  他无言以对,只得闭上嘴,低头耕耘。但愿伺候好了,能让她快活得忘了这段。
  好在是早晨,他还知道分寸,只闹了小半个时辰就叫红玉绿枝送水来。云意身上多了不少红痕,用水时非要避着他,躲在屏风后头收拾。等到换好衣裳慢吞吞走到桌前,他已然穿戴整齐,自己动手将奶茶再温一道,筛出来一小杯送到她手里,招呼说:“趁热吃,馃子见过没有?今儿这顿做得好,多吃两个。”
  云意小小抿一口奶茶,再看满桌油腻,没来由地反胃,木头似的愣了好一会儿。连陆晋都看出异常,伸手将她披散的头发往后梳,担忧道:“不舒服?”
  云意摇摇头,“多半是受了凉,见不得荤腥。”再看红玉,“换了。”
  余下的吩咐不必她说完,自然有绿枝退去厨房做事。
  陆晋擦过手,抱着她坐到膝头,心里有几分无措,亦掺杂着几分愧疚,忧心道:“是不是让我闹的?出了汗又吹了风,才闹着这样。”说着抬手去探她额头,未见发热,但她两只眼迷蒙无神,呆头呆脑的样子让人看得心揪。
  “头疼……难受…………”云意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晦暗的影,可怜巴巴活活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猫儿,小小一团,娇柔易碎。
  他心疼地轻抚她后背,装了满腹愧疚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剩叹息,“唉……怪我怪我,整日犯错。”
  他今日照齐颜部习俗,未做汉人打扮,而将长发向后梳成发辫,鬓边绷得紧紧,越发显出异族血统,与常人不同的深刻五官。云意看得入神,指尖轻轻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想着中原人鲜少能生出如此挺拔深邃的轮廓,若人间铸战神相,应以他为本。
  慢慢地,葱管似的食指落在他鼻尖,轻点,“你说说,你怎么老犯错呢?”
  他没理由狡辩,诚心认错,“是我没分寸,总想着一定对你好,却回回办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