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仙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皇帝不是不来看罗红药的吗?为什么……偏这个时候来了。
  胡思乱想中,赵踞径直走到了罗红药的棺椁旁边。
  棺木之中的红药,已经换了妃子的装束,更是端庄尊贵,不可言说。
  跃动的烛光底下,照出她楚楚动人无可挑剔的容貌,加上她脸上的温柔的笑意,让见到这幅场景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怀疑,淑妃娘娘只不过是沉浸于甜睡之中而已。
  赵踞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妃子。
  但渐渐地,在看着罗红药的时候,皇帝的眼前又浮现另外一张脸,那是一张因为服毒而显得极为苍白的脸,嘴角的血渍如此刺眼。
  像是有人在皇帝的心上狠狠击了一下,提醒他那难以淡忘的过往之痛。
  “朕不是不来看你,”皇帝喃喃的,“只是因为……太清楚的知道,就算是看了又怎么样?”
  看一眼也好,看一万眼也罢,都只是徒劳。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只能站在原地,身不由己地目睹一切。
  如此而已。
  再伤心欲绝有什么用?
  他讨厌看见死人,尤其是在这后宫内,总会让他轻而易举地想起当初他看见那个人身亡时候,那股令人绝望的无力感,跟毁天灭地似的狂痛。
  灯光的跃动中,皇帝的双眼也有些光芒闪烁。
  终于他抬手,在罗红药的发冠上轻轻掠过:“你去吧……”
  长指抬起,扶着棺椁。
  赵踞凝视着罗红药秀美绝伦的脸,笑的温柔而薄情:“下辈子别来皇家,也别到朕身边了。去找个知你疼你的如意郎君,过一生安安稳稳的俗世烟火吧。”
  仙草怔怔地听着,原先的紧张惊悸不知不觉中竟消散无踪。
  皇帝说罢走到火盆前。
  他俯身抓了一把纸钱扔在盆中,刹那间火焰吞噬纸钱,如同火翼的蝴蝶乱飞。
  “哦,对了,”赵踞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璀璨,轻声道:“你去了地下,要是见到了那个人,替朕跟她说一句话……”
  皇帝若有所思的,嘴唇翕动,最终却又意义莫名地一笑:“罢了,兴许你见不着,何况朕……还是想亲口对她说。”
  正欲起身走开,皇帝的目光转动,突然看见供桌上的三炷香,新鲜的香头儿,明明灭灭。
  皇帝的眼神开始变的锐利,他不动声色地把殿内飞快地扫了一遍,目光落在旁侧的幔帐上。
  第108章
  赵踞盯着右手边的那垂落的幔帐,恍惚中觉着那垂地的一摆仿佛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只是那处幽暗模糊,皇帝竟也有些吃不准自己看的是不是真切。
  终于来至跟前,赵踞猛然将帘子撩起看去。
  眼前所见却是空空如也,除了旁侧的柱子外再无别的东西。
  但是沿着这里往内,却是罗红药昔日所住的内殿了。
  赵踞盯着那边,似动非动的时候,殿外响起雪茶轻声的呼唤:“皇上?皇上,是时候该回去了。”
  皇帝略微迟疑,却到底转过身去。
  在走过供台的时候,皇帝转头看了一眼那新鲜的三炷香。
  这香显然是才供上的,可自己来的时候,殿内并无他人,那些宫女太监们也都困倦不堪,垂头闭眼犹如泥胎木塑,没有一个动弹的,又怎会来烧香。
  赵踞负手往外走去,来到殿门口,却见雪茶正躬身立在门边上。
  皇帝若有所思地回头问道:“方才……有没有人出去?”
  雪茶一惊:“啊?”又忙垂头道:“奴婢、奴婢没看见有人啊。”
  赵踞微微地皱了皱眉。
  皇帝这一次来到宝琳宫,乃是临时起意,更加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只带了雪茶一个人。
  如今听雪茶这般说,赵踞也没再做声,只是负手迈步下了台阶,回乾清宫去了。
  直到皇帝离开了宝琳宫,从内殿的廊柱后面,仙草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烛光下,额头上有些汗意涔涔。
  真真想不到,无意之中竟然撞见赵踞来到这里,更加想不到居然会听到他吐露心声。
  仙草转头,若有所思地遥望向宫门口。
  垂着的素幡在夜风中寂寥地摆动,皇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次日,趁着雪茶陪着皇帝早朝的功夫,仙草拉着雪茶的徒弟小典儿前往内务司,一路上教导他该如何说话之类。
  本以为内务司的人仍旧拦着不许进,谁知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人家就放行了,倒也不太需要小典儿大费周章地狐假虎威。
  一名内侍过来领着仙草跟小典儿往内而行,到了关押紫芝跟宁儿的牢房,隔着栏杆,却见宁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紫芝却靠着墙坐着,仿佛在发呆。
  仙草叫了两声,宁儿听见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姑姑!”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宁儿爬过来,握住仙草的手,还没有开口,泪已经先涌了出来。
  紫芝的脸色倒还平静,也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仙草。
  仙草觉着宁儿的手滚烫,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宁儿的眼睛红肿着,只管说道:“姑姑救命,我听说皇上要杀了我们……”
  仙草心中虽然难过,却仍是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都是胡说的,我在皇上身边伺候,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意,皇上并没这么打算过。”
  宁儿背后紫芝听了,眉头微微地挑起。
  宁儿似乎安心了些:“真的?”
  仙草道:“当然,我何必骗你。”
  宁儿含泪点头。
  仙草道:“我这次来,是想再问问你,那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形,或者……有没有看见过别人?”
  宁儿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紫芝。
  紫芝说:“我们所知道的,那天当着方太妃的时候已经说了,你又问这些做什么?”
  仙草道:“我自然有道理。”
  紫芝眉头皱起,不再出声。
  宁儿见她不言语,想了半晌,终于迟疑着说道:“说起来,我好像是看见过……好像是……”
  她还没有说完,紫芝咳嗽了声,宁儿忙停了口。
  仙草道:“你说啊,怎么了?”
  宁儿泪汪汪地看着她道:“姑姑,我有些害怕。”
  仙草忙安抚她:“你怕什么,有我在。”
  宁儿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般道:“其实那天、我拿了茶回来,好像在石舫那边看到一个人,脸却并没有看清楚,只知道那个人是藕荷色的裙子。”
  仙草再问,宁儿却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仙草却看出她有躲闪之色,当即看向她身后的紫芝。
  紫芝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你想问我吗?我当然不知道,我是听说昭仪出事后才赶到的。”
  仙草打量了她半晌:“那好吧,可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以及淑妃娘娘先前有什么异样举止之类,记得都告诉我。”
  宁儿含泪点头,仙草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回去后会找机会求皇上的。”
  紫芝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你求了皇上,皇上就会答应吗?”
  仙草道:“我当然不能左右圣意,但我知道皇上这次不会牵连太甚。”
  “牵连太甚?”紫芝冷笑了声,道:“你是说当初紫麟宫的旧事?”
  仙草听她句句反驳,却也不便在这里跟她争执:“就说到这儿,我先走了。”
  仙草起身往外,紫芝抬眸盯着她,却又出声道:“太妃娘娘要是知道你在皇上身边也这么风生水起,一定会倍加欣慰。”话虽如此,口气里却带着冷嘲。
  ***
  这日众妃嫔起了个大早,因为淑妃的丧仪,头三日免除了每日往延寿宫请安的惯例,大家只往宝琳宫来守制。
  眼见将要正午,才退出偏殿休息,宫女们又捧上准备的素斋。
  这些妃嫔自然都是娇生惯养的,先前跪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如今又看要吃的都是素食,有人便露出不悦的脸色,低低地抱怨起来。
  为首的江水悠却毫无异色,面色端庄举止优雅地用饭。
  整个后宫的妃嫔都在这殿内了,只有颜珮儿因病没有到。
  突然听人群中的王贵人道:“听说还要守十五天的制,难道每天都要这样,起早贪黑,又吃不好睡不足,腿都跪的要断了,不过是小小地昭仪罢了,难为皇上竟这样恩典……却害苦了咱们。”
  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只是别人不似王贵人般情况敢说。
  正在此刻,江水悠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道:“贵人在说什么?”
  王贵人突然想起江水悠跟罗红药似乎有些交好,不过近来她巴结到了颜珮儿,倒也不用十分惧怕江水悠。
  毕竟大家都知道江昭容最会做人,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应该不至于敢对自己怎么样的。
  王贵人便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今日的饭菜有些简薄而已,这幸亏颜婕妤身子不好没有来,若是来了,只怕也不能下咽呢。”
  江水悠道:“婕妤身子虽弱,却是个明大理的人,如今是给淑妃娘娘守制,吃些素斋饭也是应当的规制,你却敢在这里哗众取宠,胡言乱语?”
  王贵人听她虽不疾不徐的说着,但话语中锋芒毕露,不禁有些意外:“昭容,我……”
  不料还没说完,江水悠淡淡道:“我奉了太后跟方太妃的命,跟各位姐妹们一块儿为淑妃娘娘尽心,自然当诚心诚意,贵人却在此处出言不逊,实在大不成个体统,只怕太后跟太妃知道了也不会喜欢。少不得,我便替太后跟太妃教导贵人了。”
  王贵人惊道:“江昭容?!”
  江水悠道:“来人,王贵人对淑妃娘娘不恭,当掌嘴十下,小施惩戒。”
  王贵人大叫:“江昭容,你干什么?”早有两个管事嬷嬷走过来,拉了王贵人到殿门口,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