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她在愤怒的尖叫,脸颊通红疯了似的,这也是长久以来压抑情绪的后遗症,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似的,弯着腰一直喘。
  沈叮眼神怜悯:“姜总让我过来告诉你,她说这次舆论翻盘并不是营销的成果,而是因为她本身就在正义的一方,所以不要妄想着反败为胜:她会永远将你踩在脚下。”
  看不见的暗处砰一声发令枪响,一场面对她的狙击正式开始,裴熙茫然的四处张望,却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只能被动的等待。
  …
  姜酒第二天没有去公司,她给全体员工放了两天假,自己一个人去了疗养院探望母亲,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过来,她停车后又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下来,随便去路边的店子里买了束花。
  虽然假惺惺的,但是花香很浓,姜酒一路走一路闻,食指掐了一瓣花叶子,碾出嫩绿色的汁水来,她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眯着眼抬头望着疗养院深蓝色的大门,心绪早就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抬脚…对,鞋子很漂亮,喜欢吗?”护工正拿着一双散粉色的坡跟皮鞋替女人穿上:“今天你女儿来看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中年女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看向窗外,只有听到‘女儿’这个词时,手指才微微动了动,她的脸上出现厌恶,像吃了一口腐败的剩菜。
  这表情姜酒实在太熟悉,即使是生病了,人的本能反应还是不会变,她讽刺的牵动了一下唇角,热热闹闹的大团的花束正好遮住她脸上剩余的表情,也恰到好处的装点了尴尬的气氛。
  “姜小姐你来了呀,这花真漂亮!”护工笑眯眯的说着,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我看过那场发布会了,你真的很了不起,要加油啊。”
  “谢谢,请关注我的视频频道,后续会有很多好的作品。”姜酒笑着感谢,关好门后才去看床上的中年女人。
  两个人明明长着相似的眉眼,姜酒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如此厌弃自己,从小到大,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一场羞辱的开端。
  那会儿秦小芸的病情还不严重,她只会歇斯底里的摔东西,喊着让自己的女儿滚出去,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再后来双向情感障碍加重,躁郁发作时有自残的倾向,治疗也没什么大用处,药物吃多了,反而脑子浑浑噩噩。
  她像是一只蚕一样,最终用厚而白的茧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悲伤也不欢喜,只是对女儿的厌恶始终如一。
  姜酒蹲下来仰头看她:“妈妈,还认识我吗?”
  中年女人的身子向后仰着,很刻意的将视线转移,她便也直起身来跟过去,确保自己的脸颊能出现在母亲的视线中。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疗养院不是一直打电话来,说你想要出去吗?”
  姜酒出去跟护工打了招呼,对方说可以有半个小时的空档,因为三点钟的时候秦小芸还要准时吃药。
  她答应下来,拉着母亲往外走,又给母亲在衣服外面加了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戴上毛茸茸温暖的帽子。
  姜酒本来想去旁边的小公园逛一下,因为那里面很热闹,还有很多妈妈领着小孩子在做游戏,这种温馨的场景,说不定还能激发一下秦小芸身上的母爱?她自己都觉得讽刺,但内心还是想试一下。
  结果秦小芸指着旁边的一家连锁超市,也不说话,眼巴巴一直盯着,姜酒叹了口气:“是不是在疗养院吃太清淡,想换换口味吃些零食?”
  母亲现在的状态有点儿像小孩子,别人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懂,又或者根本不想去懂,姜酒带着她进超市,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行走,中途她盯着装满糖果的玻璃格子发呆,姜酒挤进人群去称了一些。
  两个人逛了二十分钟走出来,已经在款台结账,结果那机器却一直不停的响,声音刺耳,保安上来就要拉秦小芸去里面检查衣服,中年女人受了惊吓,便大声的哀嚎起来,瑟瑟发抖蹲在地上。
  姜酒拦在前面,冷不防又见母亲在背后指着她大骂‘杂种’,那种腹背受敌的感觉像是一盆凉水浇在头顶。
  眼看着周围人纷纷掏出手机准备拍摄,她脑子中首先蹦出的想法竟然是:今晚怕是会再上一个热搜,这离奇而复杂的纠纷究竟该怎么解释?
  冷不防脑袋上罩了件外套,黑色大衣的缝隙中透着一点光,有个温和的男声告诉她:“我领着你先往里面走,咱们去保安室解决问题…你放心,你母亲也跟在后面。”
  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的身子都在抖,抬手想要去揭开衣服,男人的大手却按在她胳膊上,无名指上的冰冷玉戒无意中蹭过她的手腕。
  “顾…延霆。”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就这样蒙着头,反手将他紧紧的抱住。
  第17章 真替身 很高兴认识你,姜小姐
  “杂种, 滚开…你去死,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大的保安室内,中年女人的吼叫声仍旧在持续着。
  有一个超市的主管走进来,面露尴尬:“那什么…是我们的机器出了问题,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
  姜酒靠在墙边抱着胳膊看他:“你觉得现在能走得了吗?”
  “那怎么办?我们都已经道歉了。”那主管说道。
  姜酒扬扬下巴:“没看见人已经被你们刺激成这样了么?因为你们工作的失误造成我母亲精神崩溃, 光道歉有用吗?”
  “这明明是你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嘛, 谁知道你以前怎么对待你妈妈,才让她如此痛恨你…”一个员工忽然插嘴。
  “这下好了,再加一个故意诽谤, 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 也希望你们继续嘴硬下去。”姜酒似笑非笑盯着那人。
  直到那员工认怂道歉,她才抿着嘴转过头去,白皙的手指抚了下长发,发丝散落在脸颊两侧, 暂时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姜酒的身体一直在抖。
  在外面打电话的男人走了回来, 他弯腰去查看仍旧情绪激动的秦小芸,黑发剪成短短的寸头,侧脸的线条干净硬朗。
  姜酒随手将刚刚那主管扯过来,迟疑片刻:“你…能看见前面的那个男人吗?”
  “可以啊…什么意思?”对方回答。
  她才暂时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鬼魂, 人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会下意识寻找庇护,她刚刚甚至以为,男人只是被虚构出来的幻觉。
  但他已经不认识她了,无论从眼神还是动作, 他都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看待,彬彬有礼而又保持着距离感。
  姜酒有些贪婪的紧盯着那身影,记忆太过刻骨铭心,这个男人化成灰她都认识,真好,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她的眼中充盈了泪水,又拼命用眨眼来掩饰,终于忍不住来到了旁边的卫生间,低头拼命用凉水冲洗脸颊。
  冷水滴落在领子中,出来时浑身都冰凉,一颗心却是火热而雀跃的,砰砰加速跳个不停,她推开门走出来,又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男人高大的身材遮住了大片的阳光,他似乎清瘦了许多,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那双眼尾略微上扬的漂亮双目凝视着她,目光温润如水。
  “不好意思,你刚刚似乎叫了我的名字?”男人问道。
  “也许是你听错了呢?”
  “那…我已经叫来了救护车,你母亲可能需要详细检查一下身体,全部的医药费超市会承担。”
  “好的,谢谢你。”姜酒点头致谢,很多事情都没有弄清楚,所以她没办法贸然跟他相认,她只是问:“你的玉戒很漂亮,在哪里买的?”
  “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出现过缺失,所以想不起这戒指的由来,但这戒指是一直戴在我无名指上的,我很珍惜它。”
  姜酒按捺住心情:“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解答。”
  昔日的恋人再见面,却只能用这种客套的方式攀谈,但她已经很满足,转身要走的时候,男人又叫住她:“不介意的话,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姜酒点头:“我叫姜酒,你可以加我微信。”
  男人还没来得及开通微信,他便打开通讯录,很认真记录下她的号码:“我叫顾延霆,很高兴认识你,姜小姐。”
  …
  顾延霆上车后,司机立刻坐直身体,对于这位新回来的少爷,他一时也摸不清底细,因此便更加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男人慢吞吞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瓶水来,随手拧开:“你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
  “好的,您接下来想去哪儿?”司机急忙问道。
  “回顾家的老宅吧。”顾延霆说完之后,便打开微博搜索关于姜酒的词条,
  所有关联的视频都仔仔细细看完,他闭上眼睛,久久的沉思着。
  最器重的大孙子居然死而复生,顾老爷子一高兴,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召集了全家族的人过来聚餐,饭后躲在房间里又跟以前的合作伙伴频繁联络了起来,紧紧的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家以后的财产分割局面怕是要更加复杂起来,二楼的房间内,兄弟二人互相盯视着对方,气氛并不算和谐。
  顾延礼沉着张脸:“在村子里阻止你离开的保镖是我派去的,成功逃出来算你走运,但以后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顾延霆,五年前你虽然掌管着公司,现在的上位者却是我,你所有记忆都没了,能在家族里重新立足的可能性很小,趁早退出,我还能给你安排一笔可观的安置金。”
  顾延霆坐姿比他随意的多,两个人是亲兄弟,长相上是有些相似的,唯有气质不同,一个沉稳,更一个则偏着些阴郁:这一点在待在一起时更能清晰显现出来。
  长腿随意交叠着,顾延霆拿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在翻,面对弟弟的冷言冷语,他只是挑挑眉道:“阿礼,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什么?”顾延礼愣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举起一张照片来:“你小时候白胖白胖的,我抱着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张着嘴笑。”
  “明明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还打什么亲情牌?”顾延礼上去就要夺回相册,却被哥哥重重的拍了下肩膀。
  “阿礼,没有人会在自己痛恨的人身上费功夫,你如果真的恨我,干嘛不相信我的死讯,这么多年苦苦寻找?”
  “你少在这儿不懂装懂,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行为?!”顾延礼很快被激怒,直接一拳砸了过去,随即又被轻松化解。
  顾延霆慢悠悠站起身,再次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还有事需要处理,阿礼,你先出去吧,如果你愿意,咱们晚上一起喝杯酒?”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不大一会儿,那扇门又被重新敲响,这次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声音:“延霆哥,我可以进来吗?”
  顾莲白坐下之后,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人,少年唇角弯起,但要遮住下半张脸的话,他的眼睛中是没有任何笑意的。
  “延霆哥,我才被认回顾家没多久,但也听爷爷说过很多次你的事情了,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陪伴,自己孤孤单单…”
  顾莲白说着说着就有些动情似的,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看着还蛮惹人怜爱,身影也是单薄而瘦弱的。
  顾延霆却打断了他的话:“你叫顾莲白是吧?当初在杨家村阻止我离开的黑衣人里,是不是也有你派过来的?”
  “延霆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顾莲白眨眨眼:“我真的太委屈了。”
  “感觉而已。”男人向后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食指屈起,在桌面上敲击两下:“先出去吧,以后咱们再详细聊聊。”
  …
  顾延礼不在家,姜酒借着收拾东西的理由来到别墅,其实也就剩她那个毛绒睡垫没拿,卷一卷放进车子后备箱就行。
  管家看到她非常高兴,坐下来聊了几句:“姜小姐,太不巧了,延礼少爷不在,延霆少爷忽然回来,大家都高兴坏了,全聚在老宅那边…”
  “是早年被传意外身亡的那个顾延霆吗?”姜酒问。
  管家连连点头:“延霆少爷是五年前参加扶贫活动发生意外的,当时正是汛期,忽然下大雨,他下山时跌落在洪水里,被冲到了邻省的一个村子里,听说当时伤得很重,记忆也没了,被一对老夫妻救了才活下来…”
  管家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却没发现对面的姜酒渐渐红了眼圈。
  “姜小姐,你要不要留下来等等延礼少爷?他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很想你,自从你走了,他连着好长时间都没睡好觉…”
  管家还想再挽留她一会儿,姜酒站起身摇摇头道别:“我来这里的事情,您还是别告诉顾延礼了。”
  …
  姜酒回家后才发现封沈斜坐在窗台上,眯着眼正在吸烟,外头凉风呼呼的吹进来,一会儿就带走了他指尖的烟雾。
  “你都不冷吗?”姜酒顺手拿过烟头灭掉。
  “不好意思,害你吸二手烟。”封沈叹了口气,略微坐直了些。
  “你又是从窗户进来的?也不怕摔死!”姜酒骂他。
  男人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懒洋洋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学几招吗?今天有时间,我教你啊。”
  “你会那么大方?”姜酒挑挑眉表示怀疑。
  两个人兴致勃勃相对而站,很像小时候为了争夺零食打架,但如今明显是封沈占了上风,男人身形矫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花架子,出手时能带来凛冽的风声。
  姜酒一直很好奇他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男人不说,她也问不出来,下一秒身子一歪,被放倒在地上,她站起来表示不服:“再来啊!”
  封沈笑了一下:“你要看清招式才能有样学样,光瞪眼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