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是玉儿。”宋俪氏往前走几步,握住了栏杆,激动道。
  自幼女儿就养在她的膝下,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眼前,如今她为了照顾丈夫而与女儿分离大半年,宋俪氏说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宋祁辞官归隐已有将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他的精神气反倒是比在朝为官时更足了,身上原本还有的一些傲气也彻底被安逸舒适的日子打磨得平和下来、
  本就儒雅温和的人负手立于甲板上,尽显风流雅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等到船靠近岸边正在停靠时,宋祁望着出落得越发大大方方的女儿,心中悲喜交织,又觉得往日时光一时历历在目。
  看着这些年华正好、未来注定搅动风云的年轻人,宋祈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
  下了船后,三人给宋祁夫妻见礼。
  宋俪氏抬手摸摸衡玉的脸庞,低声与女儿絮叨着闲话。宋祁则在与宋轩、宋放聊天。
  他先上下打量宋轩几眼,拍拍宋轩的肩膀道:“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好好养着身子,等到身子骨好了再接手宋家。现在你父亲叔父都还在,宋家还有我们在撑着,出仕之事暂且不急,以你在世族中间的名声,出仕之后想要谋一个四五品实缺还是很容易的。”
  安慰好宋轩后,宋祁再望向宋放,眉梢微扬,一点也没有面对宋轩的那种温和,“放儿你冠礼也不远了。你父亲身上担子重,兄长体弱,你合该多为他们分担些。”
  宋放苦着脸不敢分辩,只能拱手应是。
  宋祁见他态度良好,也不再多言,只是在转身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叹。
  衡玉已经安慰好了心情起伏的母亲,见到父亲转身看她,衡玉出声笑道:“玉静待父亲教诲。”
  宋祁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偏你促狭,你伯父时常在信中夸你,为父看了信还觉得欣慰,现在想来可能只是你伯父看着自家的孩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具体如何还待考量。”
  知道宋祁是开玩笑,衡玉伸手挽住宋祁的手,俯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父亲,我们该回府了。”
  上了马车,就变成了衡玉与宋祁、宋俪氏坐一辆马车。一家人凑在一起聊着沿途风光,聊着在陈平老家的闲适以及前段时间洛阳的新鲜事。
  回到府中,宋祁自去书房见宋祢,衡玉则扶着宋俪氏回了住的院子,过了不久,大伯母宋宁氏过来寻她的母亲商量及笄礼的事情,衡玉便出了院子去寻宋轩聊天。
  宋轩正在书房里欣赏他的珍藏,回暖的天气里书房四角依旧燃着木炭,整个书房都暖洋洋的,宋轩脸上也显得红润。
  他捧着一杯茶慢慢品着,听见外面压低的说话声,宋轩提高声音道:“玉儿进来吧。”
  衡玉便推开门掀开了珠帘,走进温暖的室内,脱了身上的斗篷,才往里面走来,坐在了宋轩对面。
  宋轩手里握着的是一幅字,字迹平平,但气势跃然纸上,细品之下倒也颇有感觉。
  “轩堂兄的珍藏里似乎很少有画。”
  宋轩抬眸,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当下流行的画作大多都是山光水色图,轩看着喜欢,但自幼便未离开过洛阳,所见风光寥寥。幼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意难平,那时候并不喜欢这些画作,后来坦然了,却也保持了自己的审美,反倒是更喜欢这些书法作品,也很喜欢临摹字帖。”
  对于幼时的意难平,宋轩倒是很看得开。
  即使他如今被称为玉郎,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情绪起伏,尤其是幼时还不成熟。
  人无完人,即便是圣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爱憎吗。
  这大概就是衡玉很喜欢闲暇时来寻宋轩聊天的原因。
  她历经了那么多个世界,已经很少有人心底的想法能与她这般同步默契了。
  宋轩突然抬手,指着他挂在右侧墙壁上的一幅字,衡玉偏头望过去,才发现那是她前段时间写来送给宋轩的新年礼物。
  “玉儿的字自成一派,是我生平所见最为洒脱不拘一格的字迹。即使是那些隐士,似乎也都有自己的烦恼,做不到真正的放开。”
  而衡玉的字,却自在由心。
  衡玉说:“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虽然远离世俗,心灵却被世俗所牵绊;而我虽身处世俗之中,心情却从不因此而起伏。”
  她已经穿梭了如此多个世界,在这些世界里,或为帝王,或为臣子,或是一世荣华,也曾历经最黑暗的岁月,见识过种种人,又有什么看不破的。
  她最强大的,并非学来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即使全部忘掉也能重新开始学。
  她最强大的,是无所畏惧的心境。
  无论失去,还是得到。
  无论荣宠,还是坎坷。
  全都可以坦然面对。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三月。
  三月,院子里栽种的桃花全都盛开,尤其是宋祢院子里的桃花打理得最好。
  衡玉早就盯上了宋祢院子里的桃花,一天她去书房找宋祢,离开的时候随口说道:“伯父,你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明早我想让婢女来采一些。”
  宋祢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要采去做糕点,爽快点头。
  第二天,宋祢用过早膳后,走出门透透风。
  然后就看到满院光秃的桃树,仅剩的桃花也好像是被摧残了一般,在冷风中颤抖颤抖颤抖……
  抖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宋祢面无表情,直接转身回了房间里。
  然后当天中午,宋祢就收到了衡玉院子里送过来的桃花饼和桃花香水等精巧的东西。
  宋祢捻起一块桃花饼,咬了一口,满嘴桃花淡香。
  好吃是好吃,但是想想外面那满院桃花树,宋祢吃了一块就不想再动了。
  至于其他不知道这一遭的人,吃着衡玉派人送来的桃花饼,都觉得颇合胃口。
  下午宋祈过来书房找宋祢谈论事情,踏入院子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明明昨天过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春意满园。
  一想到衡玉送来的桃花饼,宋祈握拳抵唇,努力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哎呀,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体会了。
  想当年,他在陈平的院子里,所有能用来做吃的花花草草全都被摧残了遍,那些空着的地也都被衡玉种上了实用的花花草草。
  实用,简而言之,既能吃又能欣赏。
  三月十二,及笄礼。
  艳阳高照。
  何珈被衡玉请为她及笄礼的赞者,一大早就过来了宋府,陪着她忙活。
  说实话,刚刚收到衡玉来信时,何珈是惊讶的。她其实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有多好,毕竟接触并不多,但在家族、宁卫军等因素掺合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理应是有些不和谐的才对吧。
  但宋明初却来信邀请她当笄礼的赞者,给她在宾客面前露面的机会。
  宋明初,到底是个什么人?
  何珈虽然两世为人年纪并不大,可她家族遭逢大变,整个人一夜间脱胎换骨,后来又在战场上磨砺两年,也曾直面最惨烈的背叛,所以她看人一向很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衡玉其实没什么想法。
  因为她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而族内没有合适的人选,洛阳世家的女郎君里她只认得何珈,衡玉便邀请了何珈。
  至于何珈要去揣测她的目的,要往深里去想,想不出来也很正常。
  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还携了贵重的礼物,吉时到了,衡玉便出去露面。
  这一次及笄礼,从一开始众人就发现了一些端倪。虽然名为及笄礼,但是在流程上却没有完全遵照及笄礼的流程,而是添了些冠礼的流程。
  繁琐而肃穆的流程之后,衡玉跪于父母面前行拜礼,而她的字,则是如冠礼一般由父亲所赐。
  宋祁为她取字“子言”,只不过对于女子而言,外人反而会称呼她的号。
  再行拜礼,这一次及笄礼便完全结束。
  礼成之后,如同宋轩的冠礼一般,宾客还被引去用午膳。
  衡玉先回自己的院子里换身便服,离开时出声问跟在她身边的素兰,“可知轩堂兄送了我什么礼物?”
  素兰笑道:“是一幅冬雪红梅图。”
  衡玉挑眉,待到了宴请宾客的地方,她与宋轩相对而坐,趁着底下还吵闹,宋轩问她:“可知道我送了什么礼物?”
  “知道了,只是有些没想到。”宋轩不喜欢风景画,自然也不喜欢画风景,所以在猜宋轩会送什么及笄礼物时,衡玉是没怎么考虑过字画一类。
  宋轩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含笑道:“去岁冠礼你赠的桃花是一支不枯萎的花,如今我赠你满园红梅,这也是不枯萎的花。”
  画于纸上,取巧来说自然是不枯萎的。
  这样的诡辩实在让衡玉觉得有趣,她拱手一礼,笑道:“轩堂兄这个礼物,实在是让我只能夸了又夸。”
  “这是自然,毕竟你赠我的加冠礼物与我赠你的及笄礼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衡玉又笑起来,过了片刻才正色道:“多谢轩堂兄的礼物。”
  用过膳食后,衡玉与宋轩便随着各自的父亲一道去送客,等彻底结束这些事情,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衡玉回到院子后,先去书房欣赏了一番宋轩赠她的画作。
  漫天雪色里,红梅如海。
  第194章 风流格调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 宋府接到了宫中传出来的旨意, 册封衡玉为正五品武将,执掌宁卫军, 三日后前去军营报道。同时册封何珈为正六品武将, 担任衡玉的副将, 协助她训练宁卫军。
  这两道旨意下达后, 其中内容很快就在洛阳各大世家传遍了。
  刚开始得知两位女郎君要执掌军队时,一些世家之人还暗自蹙起眉来,直到他们从久远的记忆里翻找, 想起宁卫军为哪一支军队时, 脸上神色才好了许多。
  这样一支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实在如同鸡肋,也不知道宋祢何睿这两个老狐狸是怎么想的,竟然为族中寄予厚望的女郎君谋来了这么一支军队。
  一些人都等着看笑话了。
  就连年轻的帝王也将关注的目光投到宁卫军身上,暗自掂量陈平宋氏与琅泽何氏下一步棋将要往哪里走。
  在众人的关注下, 三日后,衡玉换上一身轻甲, 翻身上马, 领着素兰几位贴身伺候的婢女与陈平宋氏精心培养出来的一百名侍卫一道去了宁卫军驻扎的地方。
  宁卫军驻扎的地方在城外南苑,建制虽有一万人,但衰落到今日, 军队中勉强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人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有问题的是军队的风气。
  马匹停在南苑门口,衡玉勒住马缰静静望着那没有人把守、完全紧闭的大门,片刻后一挥马鞭, 指挥几名侍卫上前,“去,将大门直接砸开。”
  南苑早已破败下来,最初就是为了给宁卫军一块驻扎的地方而修建的,近百年下来,南苑翻修的次数寥寥无几,到了今日这大门也就是表面能看,实际上里面有一些地方已经被虫蛀空,根本经不住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锤子猛烈敲击。
  一个地方很快就出现裂缝,随后如同传染一般,裂缝开始蔓延到一大块门板上,几个侍卫再猛地几锤子下去,大门很快就破出能供一人通行的地方。
  一个侍卫钻了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马匹踩过破碎的木屑,走进了南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