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这段时间天气都极好,虽然有些闷热但正是翻晒东西的好时候。庭院里,宋子衿正站在屋檐底下阴影处,指挥下人把许斐从平州带过来的一箱箱书翻出来晒一晒。
  看到许斐踏进院门,宋子衿招呼身旁的侍女给他倒了碗解暑的酸梅汤。
  酸梅汤放在水井里面冰镇过,现在这种带着些闷热的天气喝起来刚好合适。许斐一杯酸梅汤下肚,解掉的不仅是身上的暑意,原本心底的隐忧也渐渐消散了。
  又何必担忧呢。
  如今玉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一般,这对玉儿来说终归是利大于弊。他所担心的不过是玉儿将来恃宠成娇,或者卷入夺嫡风波之中罢了。
  对于前者,有他和子衿日日看着,耳提面命,想来也不算大问题。至于后者,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盛年,五皇子虽然占嫡,资质如何还不显露,大皇子也还没到自己出宫开府的年纪,担心这个也未免早了些。大不了日后他努力一些,多给自己家还有玉儿留些后路。
  想到这里,许斐心中又忍不住有些自得起来。
  看来他这一回能升任礼部右侍郎,还有衡玉的作用在里面啊。毕竟许家在京中没有根基,若是许斐一直外任为官,无论如何圣上都不好开口让衡玉留在京中当五皇子伴读的。
  对于自己升迁背后有儿子出了力这件事,许斐一点也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相反,他还十分自豪,十分想给自己的好友写信狠狠秀一波。
  多少人想靠儿子升官发财光宗耀祖都不行,他儿子现在才虚岁八岁!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如果不是衡玉与陛下同辈相交这件事不能随便吹出去,许斐一定立刻跑去书房给他几个至交好友写信,疯狂秀一波儿子。
  宋子衿接过许斐手里的空碗,递给旁边的侍女让她拿下去,站在许斐身边轻声道:“夫君先去换身常服吧。”
  许斐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官服,这大热天的可够遭罪。
  听宋子衿一提醒,许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后背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浸湿了,迎面一阵风裹挟着一些落叶扑面而来,许斐立马打了个冷颤。
  许斐先进了内屋换了身衣服,这才抓着宋子衿感叹起来。末了又道:“昨晚与我说话的时候怎么不说每次来给玉儿送信的人都是内侍呢,如果你说了我心里也有些底子,不会像今日这般失态了。”
  宋子衿的反应与许斐是一样的,也都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惊到了。
  “玉儿把这些事情处理得极好,所以到后面我就很少过问了。那些人上门给玉儿送信的时候也没有直接穿内侍的衣服,守门的那些下人没觉得异常,所以消息也就传不到我这里了。”
  许斐拍拍宋子衿的手背,轻叹道:“这倒也好,连你都不知道来我们家找玉儿的人是内侍,其他人就更难察觉了。”
  木秀于林,风必折之。
  玉儿不冒这个头,自然是好。不然,也不知道会滋生出多少麻烦,又会有多少人嫌他挡了自己族中后辈的前程青云路,想要针对他而出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冒这个头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能够替玉儿考虑到这一地步,许斐的心越发冷静淡定了。
  在这京城里,若是帝王当真下定决心要护着一个人,任他有什么恶意暗箭,也无需畏惧。
  第44章 君臣录
  衡玉还在武威侯府坑方浩呢, 突然就有下边人过来禀告他们说许斐派人来接衡玉回家。
  方浩巴不得衡玉快点回去。相处这几个月, 方浩已经深深了解到了衡玉的本性。
  每一次衡玉没事做过来方府都是为了坑他,时不时还把他书房里的珍藏顺走, 如果不是看在衡玉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许瑜的书信字画, 而且许瑜很宠这个弟弟的话, 方浩觉得他都忍不住要胖揍这小子一顿了。
  衡玉点头, 跟着下人走了。方浩望着他的背影,着实松了口气。
  但衡玉左脚刚踏出门口,又突然转身, 冲方浩笑得灿烂, “方浩哥哥,等下回二姐给你写信了我再过来。”
  方浩:“……”
  他是该期待衡玉过来还是该不期待呢。
  等衡玉回到许府,直接去了书房见许斐。
  许斐正伏在书案前抄写诗文,听到动静搁下笔。书房角落那里放着一盆打好的水, 许斐用水净了净手,边上的衡玉十分会看眼色, 把搭在架子上干净的帕子递给许斐让他擦干。
  许斐三两下把手擦干, 又把帕子递给衡玉让他放好,方才回到位置上坐好,右手食指轻叩桌面, 不辨情绪问道:“你那个笔友是怎么回事?老实和我交代。”
  对于这件事衡玉可有话说了, 他一点也不拘谨,坐到许斐对面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殷勤地把许斐的茶杯添满。
  许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 等着衡玉的回答。
  “美人哥哥对我可好了……”
  衡玉话才刚刚起头,许斐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当场把自己呛住了。
  他猛地咳了两声,方才面色不好地看向衡玉,“你小子怎么称呼那位的?”
  衡玉一副纯良模样,特别乖巧地重复道:“美人哥哥啊。”
  许斐额角猛跳,总算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和圣上平辈相交的了,比起“美人叔叔”什么的,谁不更喜欢“美人哥哥”这个称呼啊。
  以前还担心这小子长大了会沉迷美色,结果现在许斐突然发现,喜欢美人对这小子来说还变成一件好事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和陛下产生联系啊!
  心情复杂.jpg
  但许斐了解自己儿子,他斜睨衡玉,冷哼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出了那位的身份不简单?”
  就算那位是微服私访,一身的气度也无法遮盖,而且身上的服饰料子还有佩戴的玉佩定不是凡品。
  衡玉的眼光不知道是怎么培养的,反正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看漏过好东西,他不信衡玉看不出来那位身上的好东西。
  而且听说衡玉是在武威侯府与那位碰面的,能出现在武威侯府又能被武威侯待为上宾的人,掰着手指数都能数得清。
  衡玉点头,又补充道:“我问过美人哥哥他是不是你上司,他就点头了。我爹这么英明神武一届探花到现在了也才是从三品礼部侍郎。美人哥哥比你年轻却是你的上司,他的随从里面还有太监,我就猜到他肯定是哪一位王爷了。”
  听到衡玉这么夸他,许斐觉得看这个儿子又顺眼了不少。
  许斐从来没有和衡玉介绍过朝廷的情况,衡玉能猜出那位是皇亲国戚而不知道具体身份很正常。不过他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为什么你要问那位是不是我的上司?”
  这小子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衡玉无辜笑了笑,“我是为了帮你在你上司面前刷好感啊!”他爹也不想想这个从三品礼部右侍郎的职位是那么好得来的吗,他那段时间可是在赵信面前给许斐刷足了存在感。
  虽然衡玉觉得吧,许斐最后得知真相时非但不会感激他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把他胖揍一顿。
  许斐再度狐疑地看了衡玉两眼,总觉得这小子不安好心,不过明面上许斐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便先把这件事放一边了,他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也没有铺垫,直接把伴读的事情告诉衡玉,“今日我去面圣,得知陛下与皇后娘娘有意点你为五皇子伴读。”
  衡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捧着个茶杯与他爹大眼对小眼,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还很友好地露出八颗牙齿冲许斐笑得分外灿烂。
  许斐蹙眉,“你知道?”
  衡玉放下杯子,猛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许斐完全放下心来了,自衡玉进入书房后一直板着的脸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那我就放心了。陛下让你在家中过了中秋再进宫给五皇子做伴读,不过我估计在这之前皇后娘娘应该会召见你。宫里规矩大,你入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这段时间我会找人好好教教你宫中的规矩。”
  衡玉知道自己要当五皇子伴读这个消息后还这么淡定,只能说明他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遭了。
  这小子还敢说猜那位是“王爷”,他分明就是已经猜到那位的真实身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还努力抓着契机与那位交好,小小年纪就得到那位的宠信。
  他的儿子倒是比他还要厉害很多。
  既然衡玉心中明白,许斐原本要说的很多东西都不用说出口了,正准备挥手让衡玉离开,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我们许家乃书香门第,以科举晋身,你小子别以为当了皇子伴读就不用好好学习了,你不同于那些个权贵家族的子弟,日后你可还要科举呢。有了进士的身份傍身,也免得日后有人说你幸进。”
  他望着衡玉,轻叹出声。
  若是衡玉落了个“幸进”的名头,许家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许家是清流,幸进的一般都是权贵家中子弟,若是衡玉真被人认为是“幸进”,到时许家在清流圈子里定然难有立足之地,之前交好的人家也会耻于与许家为伍。
  许家又算不上权贵,到最后只能被清流和权贵圈子都排斥。
  许斐可以看透的事情,衡玉自然也看透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衡玉离开书房后,直接回了内院找许瑜。
  太阳渐渐落下,只剩下一些没有威力的余晖挂在天边,映衬得天边火红。许瑜今天穿了件淡粉色长裙,半边身子被余晖染得通红,正坐在纳凉的亭子里抚琴。
  衡玉站在一旁等许瑜抚完一曲方才上前,把方浩写给许瑜的信递给许瑜。
  两人私下来往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双方的长辈,许瑜与方浩婚期将近,两位年轻夫妻培养感情的事情双方长辈都是乐见其成,所以一直都默许衡玉帮两人传信。
  许瑜将信接过,小心收好,也不急着拆信。她牵起衡玉的手,把他拉到石凳上坐下,笑问:“玉儿可愿为二姐抚琴?”
  许瑜陪伴衡玉的时间最久,最开始也是她在教衡玉识字背书,自来到京城后也是许瑜在教衡玉抚琴。
  一个人的真实水平即使刻意隐瞒,但他的功底也是很难瞒得住此间高手的。许瑜好琴,琴艺极佳,她在这方面天赋极佳,但教了衡玉之后才发现衡玉几乎是一点就通。
  慧极必伤。
  因此对于衡玉琴艺极佳这件事,许瑜一直没有透露出去,就连宋子衿那边许瑜也没有透露太多,只是闲暇时经常拉着衡玉练琴。
  这样日后即使有人诧异衡玉小小年纪琴艺就如此好,他也可以解释自己在家中时常抚琴练习。
  衡玉点头,挑了首许瑜教过他的曲子弹起来。
  琴声悠长,欢畅,在渐渐染上了秋意的院子里响起。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八月十日,许瑜出嫁,嫁为方家妇。
  没过多久,就到了中秋。
  中秋那一日,宫中设有中秋宴,四品以上官员都要进宫赴宴。
  在此之前,赵信那边已经派人向许斐透了底,让他中秋那日带着衡玉入宫赴宴。
  宋子衿早已为衡玉准备好了赴宴要穿的衣服,既不会失了礼数又不会显得太沉闷,颜色选得恰到好处。
  中秋那日,一大早衡玉就被拉起来准备中午进宫赴宴的事情了。等许斐上完早朝回来,稍做休息就带着衡玉坐马车进宫了。
  衡玉坐在马车上,精神还有些萎靡。他之前还小,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现在突然改了作息,一时间脑袋有些发困。
  这时候马车的防震性能已经很好了,而且京城主干道这边修得极为平整,马车碾过这一地青石路,平稳得很。
  衡玉靠着马车边,垂着头昏昏欲睡。
  许斐一向端凝,偏偏自己的儿子却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看着他昏昏欲睡既有些心疼又有些看不过眼,食指微屈敲了敲衡玉的脑门,“就要进宫了,到时皇后娘娘还要召见你,之前教你的学得如何,别在殿上失仪,免得他人笑话。到时你不觉得羞我也替你不好意思。”
  衡玉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脑门,连眼睛都没睁开,小声嘟哝,“您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拖过您后腿了。”
  你这不是还没机会拖我后腿吗,真给了你机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看着衡玉这般困,许斐倒也不多说了,由着他靠着马车补一补眠,他自己也闭目养神起来。
  赴宴的大臣在午后就乘马车赶来赴宴是有道理的。马车刚拐进玄武路就走不动了,修得宽敞的大道一时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后到的马车只能静静等着前面的马车接受完搜查进宫后再移动。
  前朝末年,虽然朝廷气数将尽,但真正导致群雄揭竿而起的导火线则是一次末帝举办宴会时,有刺客藏在大臣马车底下混入宫中,最后末帝被一剑刺死,只留下个年仅七岁的太子,前朝气数就此真正无力回天。以至于现在赵家皇帝举办宫宴时,在搜查方面都会加大力度,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