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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闹巨大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时而流行,时而重金属,台上台下摇头晃脑整夜狂欢,一派牛鬼蛇神打堆儿的忘我景象。
  台上表演的是几个跪地弹琴的狂野少年,头发梳成股股脏辫,或者披头散发遮住大半张脸,昏暗的光线下不知脸色时好时坏。他们个个身着奇装异服,衬衫一角胡乱飞舞,皮衣上缀着闪闪发光的铆钉和亮片,嘶吼的歌声犹如末日呼喊,唱着“我要弯月山岗为我的青春陪葬”之类的愤世嫉俗的东西。
  “我们的乐队是不是要上场了?”顾郁在后台问道。
  “下下个,”陈方旭回答他,“咦?简桥他们站在哪儿?”
  “前面侧台,”顾郁回道,“我去让乐队准备了。”
  “嗨,不急,”陈方旭一把拉住他,“现在这个乐队多半要拖时间,观众喜欢,主办方就装聋作哑,拦不住。”
  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回见了。这类没有强硬秩序和规则要求的音乐派对,向来都是无头无脑狂欢至死,哪管什么公平人道。更何况,公平公正这种东西,从来都追不上利欲熏心的人的脚步。
  “我们的顶多往后拖吧?后面就只有最后一个乐队了。”顾郁道。
  陈方旭说:“嗯,看情况,你在这儿守着,我去问问。”
  简桥看起来挺平静的,虽说不是特别喜欢,但他也并不排斥这种年轻一代憧憬的狂欢氛围。对他而言,眼前的种种景象,更像是一个个充满烟尘糜乱气息的艺术瞬间。
  关小梨则很融入其中,看起来很是满意,跟着手舞足蹈完全没有拘谨的神色,跟那个一路上都捧着手机没完没了打游戏的样子大不相同。
  陈方旭突然从身后跑了过来,急匆匆刹住脚:“顾郁!主办方要缩短表演时间,快,想想办法。”
  “谁的表演时间?”顾郁问。
  陈方旭无语:“我们带的乐队啊!还能是谁!”
  他话音刚落,主唱就走了过来,模样焦急语速飞快地叽里呱啦就是一大通不服。这语速快得两人都有些崩溃,顾郁平日里天天练听力,想要跟上这速度也是力不从心。
  主唱是个身材高挑眉目带着七八分英气的飒爽女人,一头金发如瀑,卷曲得张扬又不失肆意野性的美感,身穿着一套黑衣,如同晚上要潜到别人家里偷馒头吃的夜行者——也可能顺点儿榨菜,毕竟超级英雄都这么寒酸。
  顾郁打断她飞快的讲话,用俄语尽量平静温和地安抚道:“你先别急,慢慢说,怎么了?”
  美女主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解释:“那个狗屁老板说只能让我们唱一首,为什么?原本说好是三首的!我们的薪酬也要降,团员都还在等……”
  这回基本听懂了,顾郁松了口气,心想:你话里的某些问候别人亲妈和身体部位的话也可以少两句。毕竟每说到这些,他脑子里就会一阵惨白,听不太懂,早知道,就应该好好学学《俄罗斯民间粗鄙之语大全》《教你用俄语骂娘》《贱嘴是怎样炼成的之俄语精讲版》之类的著作了。
  “主办方那边根本不管,”陈方旭忧心忡忡双手叉腰,“怎么办?”
  顾郁沉思一会儿,对主唱道:“你们不用担心,照彩排时一样上场,还是唱三首。”
  主唱对他的方案十分满意,转身潇洒地坐了回去。倒是陈方旭依旧担忧,这种音乐派对的规矩就是毫无规矩,你乱来,我乱来,今晚警察局安排。
  “表演不能超过十二点,不然主办方要被罚款,肯定不会乐意的,”陈方旭说,“我怕他们直接把我们的砍掉。”
  “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让咱们老板受欺负,”顾郁倒挺镇定,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慌。”
  摇头晃脑杀马特乐队刚一下场,顾郁就转头对陈方旭说道:“我们的上。”
  “什么?”陈方旭一头雾水,“不是还有一个吗?”
  “他们正跟主办方吵架,不管了,我们的不能耽误。”顾郁说道。
  陈方旭点头,正准备转身去通知乐队,谁知道舞台上突然窜上去几个人影,拿着乐器,穿着打扮与杀马特很不相同,反倒白t恤牛仔裤休闲鞋,头发像是被高中教导主任训斥过的一般整齐干练。
  “他们不是压轴吗?”陈方旭问。
  顾郁皱眉,低头看了看表。
  十一点四十五分。
  遭了。顾郁心想,好好的舞台,被截胡了。
  舞台上光线昏暗,只隐隐约约见得到几个人影晃动,突然一瞬间灯光大亮,每盏灯都迸射出刺眼的爆裂光线,照得整个舞台一片冲击眼球的褐黄色。
  台下的观众看清是什么人站在台上之后,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和尖叫声,撕破了原本就毫无章法的燥乱空气。
  “卧槽没王法了?!”陈方旭惊道。
  “让他们唱一首就下来,不然我们的乐队没时间了,”顾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跟主唱说,我去找负责人。”
  谁知负责人只管吃白干饭,并不干事儿,随意搪塞,根本不理他们的控诉。
  坐在台边拿着个蒲扇呼呼直扇冷风的现场负责人白了他一眼:“乐队都是抢着上,听众喜欢就行,哪管你露没露面?哪来的小屁孩,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顾郁没想明白不知那个负责人到底为何要扇扇子,感觉骨头在火化要加股风助燃似的。他被这态度惹得有些恼,语气也变硬了几分:“这一首完了你必须让他们下来。”
  火化人吼道:“什么下不下的!老子不想管,你有那本事自己轰人!”
  “好,”顾郁气得点头,“我就有这本事。”
  等到这个乐队一首唱完正准备接下一首,现场的音乐戛然而止,台上台下都摸不着头脑,一脸懵地齐刷刷看向侧台。
  “你他妈有病吧?”火化人冲过来,扇子扇得像在使芭蕉扇一样,“音响线是不是你拔的?!”
  “陈!”顾郁叫了一声,给他远远地比了个手势。陈方旭瞬间领会,让他们带的乐队气势汹汹上了场,俄罗斯民间俚语大全金发美女一把夺过了话筒。
  台上两支乐队狭路相逢,都不甘示弱,吉他手同时弹奏起来,键盘手鼓手已经开始争抢位子。
  声音仍旧是之前那个乐队的大,顾郁心想糟糕,只顾着扯话筒的线,没扯乐器设备的线。他刚一转身,火化人就抓住他往后一拽:“干嘛呢!当他妈这儿是你家随便撒野啊!”
  顾郁扬手挣脱,嘴里冷冷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滚。”
  又跑来几个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让台上的人下去。顾郁二话不说从后台扔了几个工作人员用的喇叭上去。几个团员干脆拿着喇叭开始干吼,场面荒诞,还好恰恰是年轻人所热衷的荒诞。
  台上台下都一团糟,下面闹上面闹,一眼扫过去没有哪个是清醒的。火化人拼命往台上拱,顾郁用力挡住。混乱中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这一下动作挺狠的,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一屁股坐下去,坐下去倒也没什么,但背后是台阶,他努力让脑袋往前伸,免得明早起来变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一双手突然伸过来猛地揽住了他,暂时避免了顾憨憨傻儿子吃早饭流口水的前程,那人也是退了一步,一只脚迅疾地蹬在了台阶上才站稳。
  顾郁回头一看,简桥正皱着眉头盯着面前心急火燎的工作人员,等他站稳才松了手。
  “还有八分钟到十二点。”顾郁说。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在干他妈什么玩意儿!”火化人大吼。
  顾郁转身就拔掉了设备的线,途中还经历了两个不知道是谁的咸猪蹄把他的外套都给扒开了。这头扯下来,那头插上去,你推我一把,我揍你一拳,伴随着叽里呱啦没完没了3d环绕的辱骂,顾郁感觉自己仅仅输在中华民族民间俚语大全上头。
  看来该买一本中俄双语版的《贱嘴是怎样炼成的》。
  顾郁正闷声不吭地和旁人斗智斗勇地抢着线,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喊叫,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顾郁回头看,简桥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到了台阶上,胳膊撑着台子,还没顾得上起身,就紧皱着眉头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下子他线也顾不上抢了,三步并作两步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去。
  “再他妈动一下手试试!”顾郁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那些人,发起狠来,他挡在简桥身前,指着面前的几个人,红着眼浑身戾气,“谁敢?!”
  火化人见他这血气方刚的阵势,也急了,对他吼道:“说谁不敢呢!”
  顾郁立即回头,脸色很是不好,眉宇间只差文上“老子无比愤怒要你们这群傻逼全都吃便便”的字眼,他伸手轻轻握住简桥的手腕,凑近看了一眼。
  “没事没事。”简桥连忙说道。
  “谁推的?”顾郁回过头接着发狠,往前逼近了一步,“说话啊!刚才不带爹问娘的骂得很带劲么?!”
  简桥只怕把事情闹大,弄得最后不好收场,好歹这还是顾郁的工作,说不定他今天的工资都还没结算下来。
  “我自己不小心,算了吧,”简桥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后轻声说道,“顾小宝。”
  顾郁猛地往前,拽着火化人就往一边走。
  这会儿旁边的人都看热闹,也顾不上台上的事儿了。观众还不明不白地听着美女主唱用喇叭唱歌。
  说了几句话之后,顾郁回到台侧,捉起简桥的手动作轻柔地揉了两下。
  简桥受宠若惊,有点儿不自在地抽回了手,低声道:“刚刚没必要那么激动的,我也没那么娇气……”
  “我娇气,”顾郁理直气壮,没好气地说道,“我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受不得欺负。”
  他担心的是简桥的手,毕竟他是个艺术创作者,他的一切,他沉甸甸的自尊和骄傲,他满世界的流云飞霞黑白幻彩,都是这双手给的。
  “没事儿,”简桥动了动手腕给他看,“真没什么,你看,是左手……”
  “左手也不行!”顾郁怒道。
  简桥不再跟他争,自顾自笑了笑。
  等到此曲唱罢,火化人突然让那支干干净净的乐队下场,让金发美女的乐队加场15分钟。
  “顾翻,刚才实在是对不住,这外国友人远道而来,我们也没好好招待,”火化人一脸堆笑地扇着蒲扇走过来,“那位漂亮的小兄弟没事儿吧?陈翻也还好吧?”
  顾郁摆摆手:“没什么,给你们添麻烦了。”
  火化人仍旧笑脸相迎,在蒲扇的一片狂风大作中哈哈笑了几声,急忙说着“哪里哪里”“我们的荣幸”之类的恭维话。
  顾郁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潜藏已久的疑惑:“……有那么热?”
  “……啊哈哈,不热不热,”火化人如梦初醒,终于不再感到火化一般的烧灼滚烫,放下蒲扇,笑嘻嘻说道,“嘿,刚才总经理来电话,说不收钱给我们延时到十二点半,多亏顾翻啊,还给我们留下了点儿收拾的时间……”
  顾郁不作言语。简桥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顾郁摇摇头:“待会儿再说。”
  叫来的车已经停在音乐广场外,顾郁上了车,关小梨很是快乐且满足地坐进来。看这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估计整晚也是挺嗨了。顾郁才猛然发现,在他们在侧台斗智斗勇的时候,他几乎完全忘了同行的还有关小梨这一号人。
  “我刚刚还跟雨眠乐队合影了,”关小梨嘿嘿傻笑把手机屏幕几乎直接抵到了顾郁鼻尖,“当当当!”
  顾郁推开他的手,隔远些看了一眼,是最后那个干干净净的跟他们抢舞台的乐队,一群人笑得傻里傻气的,跟那个杀马特穿皮衣铆钉的摇滚乐团全然不同。这个乐队,倒摇滚得挺温柔的。
  云上有你无声的嬉笑
  藏匿我无言的悲欢烦扰
  我们该别让旁人知晓
  在世间遥遥云端的解药
  顾郁笑了笑,这个乐队的歌还真挺好听,他想起那个穿着牛仔裤白t恤一头利落短发的主唱,在昏沉的暖黄灯光中低声吟唱着这些没人懂得的字眼。
  “就是最后那个外国乐队上来太烦人了,听也听不懂,旋律倒还行,跟他们比不了。”关小梨撇撇嘴说道。
  顾郁难堪地抹了把脸。
  简桥这时候也上了车坐在他身旁,陈方旭坐在前排。
  顾郁转头,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车窗外的夜色:“手没事儿吧?”
  “没事儿,”简桥说,“还要问几次?”
  顾郁叹了口气:“我这都是为了画舟堂的江山考虑啊,塌在我手里,却要重振旗鼓在大大您的手上嘛。”
  简桥伸手悄悄掐了他一把,顾郁疼得猛地一抖,关小梨莫名其妙地看他,顾郁只好扭头佯装看风景,顺便在腿边一把捉住了简桥的手。
  前面的陈方旭突然回头:“哎,简桥,我在旁边的时候看见你摔了,严重不严重啊?”
  这一问让正偷偷摸摸卿卿我我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简桥赶紧抽出手装模作样地抓了抓头发,摇头道:“没什么。”
  “对了,”陈方旭又问顾郁,“你跟那个蒲扇男说什么了?我看后来走的时候他还一路送到门口,突然就殷勤了。”
  “倒也没什么,”顾郁回答,“我就说……我姓顾。”
  陈方旭依旧不解:“……所以呢?”
  “这一片是顾天柏的地盘……就我那个总裁老爸,”顾郁轻叹一声,“这次欠他一个人情。”
  陈方旭震惊:“我去,你富二代出来体验人间疾苦啊?”
  顾郁耸了耸肩膀:“他可跟我没什么关系。”
  陈方旭:“是哦,好像除了你是他亲儿子他是你亲爸爸有点儿血缘关系之外,你的总裁老爹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耶。”
  顾郁被逗笑了,抬头看了看窗外,“你是不是要到了?”
  “哎还真是,差点儿坐过。” 陈方旭迅速朝外看。
  顾郁无情拆穿:“还没过呢。”
  “过两天佳佳有舞剧表演,她说什么要感谢你们帮她,请你们去看,你们去吧?”陈方旭说,“你们帮她什么了?”
  顾郁想了想,可能说的就是蔡哲骚扰她那次吧。
  关小梨一听表演一下子就精神了,抬起头问:“又有派对了么?”
  “嗨,能一样么?艺术大剧院,跟露天小场地能一样么?”陈方旭回他道。
  “去吧。”简桥说。
  “好嘞,我要到了,先走了啊,”陈方旭等到下了车又突然从车窗钻进来,把手伸到顾郁面前打了个响指,“记得给我结工资,顾翻~”
  顾郁点头:“好的陈翻。”
  计程车继续在深夜的路上行驶,这会儿路上的汽车三三两两,载着一个个还未归家的疲惫的人。
  离画舟堂还有一段距离,顾郁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垂着脑袋钓鱼。
  简桥坐直了些,轻轻扶着他的头,靠在了自己身上。
  关小梨关掉手机,车里的光线暗了下去。收音机里在播放午夜的轻音乐,路边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飞速后退。
  他转头看向简桥,简桥也抬眼看他,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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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41章)本来写到了一些动作(肢体接触),因为我觉得在那个场景该那样做于是就写了,不过一直被锁,所以只好删掉。
  并不是不健康的情节,我觉得挺应该的。不过描述手法过于迷惑,可能被误认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摊手)。
  各位可以自行脑补,你想让他们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了(也倒不用太开放?_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