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放弃最难(中)
  我们并没有在杨晨病房里待太久,就被刚才那名上尉军医撵出来了。
  我都怀疑这病房里是不是有监控器,可以时刻监督杨晨的状况。
  我能感觉到,尽管杨晨的情绪很不平静,但他已经试着接受现实了。
  这种打击,换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杨晨需要有一个崩溃的过程,否则就算他病好了,心病也会留下了。
  我也肯定,杨晨会燃起生活的希望的,至少接下来他会配合治疗的。
  我觉得任鹏飞之后说的那番话很关键。
  每个人都会离开部队,或早或晚而已,他的结果虽然不好,但却是光荣的,没人会看不起他是个瘸子,因为为国而战,本身就值得尊敬。
  没了部队,他还有家庭,还有父母。为了这个家,他必须振作起来,去完成学业,去支撑起这个家,未来该怎样的生活,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可再怎么安慰,杨晨的伤痛和未来的艰辛生活,都不会减少半分。
  段弘毅的安慰,不代表他有多看得开,只是他必须要这样安慰,必须要让杨晨燃起希望,带着伤痛和遗憾,去做生活中的特种兵。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出了病房,他就瘫坐在了走廊里,低声哽咽着,生怕被病房里的杨晨听见。
  以至于上尉军医都不好意思对我们呵斥了。
  我对军医说道:“病人的手被军功章割伤了,麻烦您安排人给包扎一下。您先别骂我,他是非常出色的特种兵,他失去的不仅是一条腿,还有他的梦想和坚持,在让他接受这一切之前,先给他崩溃的时间吧。”
  军医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的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传来了电梯到达的声音,古鸿志和陆国华他们来了,还有医院的领导们。
  我连忙把段弘毅拉起来,跟着军医一起敬礼。
  古鸿志走过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段弘毅,说道:“段弘毅啊,你是政工干部出身,相信不用我来安慰你什么吧?道理你都懂,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这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
  段弘毅立正说道:“首-长,我能挺住,您放心。”
  “我对你一直很放心。”
  我问道:“先去看李乘风吗?他在隔壁。”
  “都走到这了,先看杨晨。”
  我了解古鸿志,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更担心李乘风,因为李乘风是他的骄傲,是他手中的王牌。
  但从伤势来看,杨晨将要告别军旅生涯了。猛虎特别行动组的每一名队员,都是大队重点培养的对象,是有军旅规划的。
  比如说,像杨晨这样的大学生兵,都有上军校的规划,勒令我们带队主官要注重文化培养,加强该队员擅长的专业领域。至于像刘子扬这样年轻的军官,更是寄予厚望。
  这些年来,古鸿志目睹了多少年轻士兵们,为保家国走上战场,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不愿意每个踏入东北虎大门的士兵们,失去宝贵的生命,或是带着遗憾离开。
  李乘风的确铸就了神话,是我们东北虎的荣耀,他的存在,是告诉全军各个战区,北部战区拥有一个神一样的人物,东北虎的特战力量,不可忽视。
  也告诉敌人,我们有力量、有英雄在守护着北疆,来犯之敌,先掂量掂量。
  但是,李乘风终究有打不动的那天,最起码两年后,他就要照例晋升中校,脱离青年军官序列,兵王称号虽不收回,但战区会考虑授予新的兵王称号。
  届时,就算古鸿志想要保住兵王称号,也不可能耽误李乘风的前途。
  他迫切的希望我们东北虎这些年轻的军官们,能够有实力接替李乘风,这种接替不是职位上的,是能力和影响力。
  但东北虎的威名,不是李乘风一个人创造的,他只是我们这支英雄集中营里突出的一个。
  部队人员更迭,荣耀延续不止,是由一个个年轻的士兵创造的,是每个想要继承传统、发扬军魂的年轻士兵们创造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鸿志更希望更年轻的士兵们,能够战胜一次次的挑战,跨过每个艰难险阻。
  因为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我和机关的领导们,没有进杨晨的病房,只有段弘毅跟着古鸿志、陆国华进去了,但谈话声还是很清晰的。
  古鸿志说了很多勉励的话,当然还有实际的。
  杨晨晋升士官的报告,战区已经批准,只是还没有应试和筛选,他会申请破格晋升,这样杨晨的退伍费会高一些。
  战区应该会同意的,因为程序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作为东北猛虎中的特种部队,士官考核的那些科目,简直和走过场差不多。
  另外,古鸿志会为杨晨申请《军属特殊扶持项目》,会有相应的补贴。这个政策是针对退役军人伤残,而家庭难以维持生计的对象。
  杨晨的状况应该不达标。
  但古鸿志说,会尽全力促成这件事,哪怕是动用些关系。
  古鸿志自嘲着说,这是滥用职权,要是有人举报,没准就丢了饭碗了。但他愿意这么做,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应该算不上滥用职权,毕竟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我觉得古鸿志年轻时,应该和我一个脾气。
  有些选择固然是错的,但只要不是自私的,是我们观念里觉得正确的,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会和古鸿志争吵,我就见过好几次。
  但成浪涛绝不迂腐,他还是体谅我们这些征战四方的特种兵们的,所以他在病房里开玩笑,说自己会第一个举报。
  人都是有情感的,所以这个社会,永远逃不脱人情二字,但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自私求利。
  至少我觉得,杨晨配拥有这样的待遇,不仅是他,东北虎很多因战伤残的士兵,组织都争取到了合理范围内最好的待遇,而且很多待遇,都是我们部队独立承担的。
  很多部队都说,我们要是有东北虎的经费,一定比你们强。
  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东北虎是上个世纪成立的特种大队,经历的大战无数,只是全都是保密而已,我们是从战争中成长的部队。
  为什么改制都没有动?就是因为我们足够强!据我所知,除了响箭,其余特战旅几乎都划入战区特战基地。
  要知道,这些被划入的部队,之前也都直属于军区的。
  我们虽然也归属了特战基地,但番号、驻地等所有体制,均没有改变。
  难道是古鸿志关系硬?怎么可能!啥关系都没用,靠的就是实力。
  ……
  据段弘毅说,首-长探望之后,杨晨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明确表示会积极配合治疗,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和苦心。
  这就是首-长来探望的重要性吧,在东北虎的时候,杨晨见古鸿志的次数,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所以,这般兴师动众,会让杨晨感觉到受重视,会觉得放弃就不配是东北虎的兵。毕竟我和段弘毅,是他的兄弟,他更多的是情感宣泄。
  同样荣立二等功的,还有李乘风,虽说他没有伤残,也没有在战斗中表现的多么突出,但毕竟作为前敌指挥,从方案制定到执行,都没有任何纰漏。
  但我还是有点郁闷,他又不在乎,给我多好?我还能冲击一下人才库排名,没准就进前三了。
  部队显然不会这么考虑问题,我私下问过陆国华,此次协防,卫生队集体三等功,猛虎突击队集体二等功,至于猛虎分队,毛都没有。
  个人功勋,也是谁都没有。
  由此可见,部队对于立功表现有多么的严。就像段弘毅说的,个人二等功对于大部分军人来说,都是传说。
  咳咳,我得过好几个……
  当然,李乘风就更多了,估计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大队在荣誉室为他设置专栏,所有荣誉都在里面,那简直是眼花缭乱,令人望尘莫及。
  不过,像我和李京熠这样在人才库前十的,还是能够望其项背的,至少我看军功章,没比我多几个,而且他的一等功才一个。
  就军功劳之事,孙小武还特意跟我抱怨过,说他一炮干掉了亚伯,怎么也值得一个三等功。
  结果被我一脚踹回去了,他干掉了亚伯是正常,机会是b队创造出来的,他那一炮干掉亚伯,纯属运气。
  杨晨的二等功是英勇,他要不是严格遵守命令,百米冲刺般的冲在前面,就不会被炸掉一条腿了。
  孙小武愤愤不平,但其实也只是略微抱怨而已,他晋升军官是没戏了,马上就上士了,按规定已经错过了考军校的时机,再说他也考不上。
  除非他荣立一等功,否则再努力,也只是个军士长的命了。
  何况,孙小武也不是追求仕途的人。
  现在部队对高级士官的重视越来越大,转业待遇也不错,还是很有前途的。
  李乘风的状态比杨晨好多了,至少情绪不错。
  比起杨晨的崩溃,李乘风乐观了许多,甚至还张罗着让我们坐下吃水果。
  当然,从身体状态上来说,他不如杨晨,还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声音都低到必须贴近了才能听清楚。
  按照医生说法,他的胸腔刚做完手术,肺部受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调养。
  但殷诗晴后来和我说,李乘风最严重的是错位的脊椎,接下来的复位手术必须尽快进行,风险虽比胸腔手术小些,但就算成功,恢复起来也很艰难。
  最坏的结果,就是瘫痪。但如果手术成功,就算恢复不好,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带兵打仗,就别想了,毕竟这是特种部队,不是技术兵种。
  在特种部队,不能打仗还能做什么?教官?李乘风甘心去教导队当一名教官吗?每年选拔些新兵,然后就是士官考核?这对他来说,是残忍的。
  我也是去过教导队,我知道对于一个特战军官来说,那里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我觉得,李乘风宁愿退伍,也不愿意甘心做一名教官。
  不是我们嫌弃教官这个岗位,而是眼睁睁看着一批批队员从自己手里毕业,走向自己最熟悉、最向往、最想坚持的岗位,这种滋味不好受。
  李乘风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可能会宣告军旅生涯的终结,但他早晚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