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白言轻摇摇头,“不好说,先封锁进出口,然后一个一个排查这里的人吧。”
  ……
  子时刚过,叶柠坐在曰归客栈的一楼大堂,侧着头看着外面的繁华夜景。
  这间客栈现在又回到了子时街。
  此刻外面的景致和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的时候,这外面是浮华喧闹的玖离皇城,夜半子时之后,这外面便是灯和烟火的千里长街。
  虽然曰归客栈所处的这条巷子已经沉寂了多年,也没有多少人从庭前走过,但不可否认,这依旧是个风雅的好去处。
  镜无月在她对面坐下来,不出意外又端过来两壶酒。
  叶柠皱眉看她,“姐姐,经常喝酒对身体不好。”
  镜无月漫不经心的点头,“谢谢你,小妹妹,很久没人关心过我了。”她笑了笑,只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点,“可我若没有酒,晚上就会睡不着。”
  叶柠沉默。
  她自顾自喝起来。
  远处的街巷人来人往,不知已经喝了多少杯,她终于听到叶柠在耳边问了一句,“你和苏幕早在之前就认识对不对?”她语气很平静,“那天,我扶着苏幕进子时街时,你也是特意在那等着他的,对吗姐姐?”
  镜无月单手撑着脑袋,略带几分醉意的看着她,“你想等我喝醉套我的话吗?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叶柠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气氛,适合说些心事。”她看着她,脸上带着沉静又有些惆怅的笑意,“你说是吗?”
  镜无月忍不住失笑,“看不出你年纪不大点,心事居然也一箩筐。”她分给叶柠一个杯子,大概觉得再也瞒不过她,妥协,“好吧,我和苏幕确实认识,不仅认识,还是同僚。”
  叶柠握着杯子没有动,“……什么意思?”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镜无月解释道:“无回城有三座圣殿和三位殿皇,苏幕是三皇之首。而我是居于末位的长生殿殿皇镜无月。”
  叶柠手中的杯子没有握住,从指间落了下来,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可你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无回城不是只接纳沦入黑暗的人群吗?”
  镜无月笑起来,“你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
  叶柠皱眉,“你认为自己不是?”
  “不,孩子。”镜无月摇头,“我当年做过很多错事。”
  镜无月眯起眼,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起过,就连苏幕那日在这间客栈问起她为什么会沦入无回城时,她也只是岔开了话题。
  其实镜无月一直觉得自己是整个无回城罪过最大的一个人。
  若说起她的原罪。
  一定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宫上月。
  这只狐妖似乎与巫族有着不死不休的孽缘。
  相传,北冥和极地引发战争的时候,北冥不敌,于是青丘、寒荒、羽民、犬戎这四片封地上的四位封王便连夜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去了凡世避祸,希望能留得青山。
  这其中便有宫上月,那时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天资却高的惊人。
  只可惜他星命不好,凡世之途注定陨落,那时他本来已经是必死的命局了,巫族却出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女子,那女子怜悯他的命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帮他改命,使他避过了三次死劫。
  后来那女子便遭了天罚。
  镜无月只知道那女子后来每一次转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而且每一世都会因宫上月而惨死——可怜那女子并未算到她自己的命运,每一世都在重复一样的痛苦。
  但宫上月大概比她还要可怜——他在这千年的时光中,反复等待和挽救一个人,结果却每次都是看着她死在怀中,然后再亲手将她埋葬,等待下一次重逢。
  这是一种没有尽头,周而复始的惩罚。
  宫上月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天道,他尝试过不和那女子产生任何交集,但她依旧会因他而死。
  镜无月低低叹道,“我三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他。”
  叶柠睁大眼睛,“你就是那个帮他改命的姑娘?”
  镜无月苦笑,“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那个姑娘,包括我自己。”
  那时她是孤儿,宫上月把只有三岁的她带出了巫山,亲自抚养到了十六岁。
  他一直对她很好,而且看她的时候眼底携满了星辰一样温柔的光,镜无月完全无法抵抗那样的深情,日渐陷落。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他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巫女的寿命和凡人一样长,妖却没有上限。
  镜无月私心想和他永远厮守,于是偷偷探入皇宫去寻找传说中由皇室代为保管的长生禁术。
  后来,长生禁术没有找到,她却被凡世的人皇抓到了。
  而那个时候,宫上月居然说他搞错了,他要找的女子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尚在襁褓中刚出生还不满一月的婴儿。
  镜无月不甘心,百般纠缠他,但他除了说一句对不起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她于是心灰意冷,本来已经逃出了皇宫,却又自甘堕落被抓了回去。
  后来,那位皇帝强取豪夺将她按上了榻,许她后位,掏心挖肺的对她,那样的宠爱几乎震惊朝野上下。
  “那时朝堂上有个很厉害的藩王。”镜无月说起他时,眼里的神色冰冷,“就是他利用我害死了陛下,自己顺利登了帝位,随后却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他昭告天下说我是个妖女,祸国殃民,不仅害了陛下还乱了朝纲。”镜无月放声大笑,“真可笑,说我祸国殃民,那我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祸国殃民是什么样子……”
  叶柠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那个杀了皇帝的藩王难不成是……”
  镜无月冷冷道:“就是当今人皇,十二神启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睁不开眼。。。
  ☆、雨中人
  叶柠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随即问道:“那, 然后呢?”
  “他们要杀我, 但我逃出来了。”镜无月喝了一口酒慢慢道:“后来啊,京都爆发了巫蛊之灾, 全皇城的人身上都被我种了蛊, 我还用巫咒引来天灾,哈哈哈……”她大笑, “三年大旱, 整个国家饿殍遍布,到处都在死人,所以说, 千万别招惹女人啊, 当初怎么能把祸国殃民的帽子扣给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叶柠却听得暗暗心惊。
  镜无月忽然掩面,“我那时年轻气盛,哪里会顾有什么后果,我的所为彻底让新一任的人皇见识到了巫族的力量。”
  “他是个很专-制的人,根本不允许有任何力量凌驾于皇权之上, 或者威胁到他的统治,所以他开始绞杀巫族的人, 并让国师调-教出了殿前御灵师和皇家仙道军来对付我们。”
  她的话语里有了鼻音,“我的族人被他们一批一批抓进了皇城的死牢,尝尽百种酷刑后被挂到城门前活活绞死,还有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什么错都没有, 你知道每天晚上做梦梦到他们是什么滋味吗?”
  叶柠坐过去拍拍她的肩,声音干涩,“你已经知道错了,这不能全怪你。”
  “不!”镜无月抬头,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我的手上沾着千万人的血,他们都是无辜的,因果报应啊,叶柠,这都是因果报应,我害死的那些百姓最后报应在了我族人的身上。”
  叶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着眉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苏幕的脸。
  是啊,万事都有因果报应,苏幕,你又该怎么办呢?
  镜无月伏在她怀里叙叙说着,“若是没有酒,我根本无法闭眼,叶柠,你不知道,我当年是巫族的大护法,天资之高让所有人都骄傲,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他们感到骄傲的人,最终却给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喃喃,“他们在梦中指责我,浑身是血的求我救他们,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叶柠抱紧了她,拍拍她的背,“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镜无月闭着眼睛,“并不是所有的巫族之人都力量强大到像我一样,他们其实很弱小……”手中的酒杯渐渐滑落,她意识模糊起来,“我是个罪人,阿柠,不过苏幕答应了我,他会把那个人留给我,他的命是我的,我一定要亲手手刃他,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下去向我的族人请罪了……”
  叶柠的语气不自觉绷紧,“你知道苏幕出远门是去做什么,是吗?”
  “是啊,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危险,但对无音殿殿皇来说,也不算什么完不成的难事。”她眯起眼,恍恍惚惚的一笑,“毕竟无音殿的暗杀术,在三殿之中排第一啊,何况还是殿皇亲自出马。”
  叶柠的脸色沉了下来,“暗杀?”
  印象中,苏幕只会正面较量,杀人这种事情,以他的境界,还不至于藏于暗处。
  “没办法啊,他现在力量不够,肉身又出不了冰封池。”镜无月没有睁眼,似乎就要睡过去,“……星水云庭里那些人,又个个都是高手,前天你们从那里回来,他不就丢了半条命……?”
  叶柠脸色发白,想起之前在无回城偷听到的那段话,终于猜到他去做什么了,“你说他去了星水云庭?”
  “你别怪他……”她嘟囔了一句,“苏幕也许不是个好人,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但他对你……”
  后面的话音含含糊糊,她什么都没有听清。
  片刻,怀里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叶柠看着门外的夜色,陷入沉思——她得想办法偷偷把他带回来,这件事情很危险,对双方都很危险。
  一对六,而且是在他只剩下一成力量的前提下,他根本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就算他成功了,她也没办法看着白言轻蓝雨他们就这样死在他的刀下。
  此刻刚过丑时,从子时街那个出口出去就是沐守郡,以她的速度天亮前赶到星水云庭完全不是问题。
  “对不起,姐姐……但我很快就能带他回来。”叶柠吃力的将她扶上了楼,帮她掖好被子,喃喃,“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她披上镜无月的黑纱,没有回头,就这样消失在子时街的夜色深处。
  虽然被凡世的人皇通缉,但沐守郡的街头空荡荡的,这里的城镇几乎没剩下多少居民,更不用说深夜还会有来回巡逻搜查的官兵了。
  叶柠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一串黑白分明的符珠,人皇派了殿前御灵师来对付她么?
  她心里一点惧意都没有。
  到了星水云庭外,到处都是高墙,当她施展隐身术想从星水云庭的高墙外飞进去时,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空气中隐隐有灵力波动散布开来。
  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严密的防守,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大门外那几个猎妖师依旧像松树一样站在那里,叶柠知道自己大概只能从正门进了,虽然门令还带在身上,但那些人早在之前便记住了她的样貌。
  如今她被通缉,只怕会被抓起来吧?
  她裹紧了脸上的黑纱,眼看东边的天际慢慢泛白,正着急,便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叶淮,他压低声音皱眉问她,“你昨天带着苏幕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了。”
  叶柠松了口气,“先不说这些,现在星水云庭戒严了,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叶淮道:“你在外面被通缉了,这样进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从怀中摸出一把药粉递给她,“这是易容粉,擦一点就会模样大变,而且洗也洗不掉的。”
  叶柠看着他又变成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陌生纨绔的样子,听话的抹了一把在脸上擦匀了,“我的样子有变化吗?”
  叶淮点头,“有……”
  叶柠有些好奇,“变成什么模样了?”
  叶淮咳了咳,“皮肤黝黑,变得比以前丑了些,不过还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