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当夏日漫长的白昼终于结束时,车厢里点起了油灯,灯芯上的火苗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吕西安对这样的油灯并不陌生,童年时候在布卢瓦城只有最富有的头面人物才用得起煤气灯,在他刚来巴黎的时候所住的公寓里,他用来照明的也是这样的油灯。这种油灯点燃起来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道,在车厢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就显得更明显了。
  第二天的清晨,列车抵达了图尔,吕西安在这里换了车,新的列车沿着与卢瓦尔河平行的铁路向奥尔良的方向驶去。这趟列车属于巴黎-卢瓦尔-南特铁路公司,而这家公司之前曾是他的竞选对手莱菲布勒先生的产业,如今已经落入阿尔方斯的手中。
  列车依次经过卢瓦尔河畔的一系列小城,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抵达了吕西安的故乡布卢瓦,列车在这一站只停留十分钟,而吕西安也并没有打算让本地人知道他们的议员回来了,因此他只是匆匆地一瞥这座熟悉的城市。
  当列车出站时,他看到光亮耀眼的太阳从城市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阳光将卢瓦尔河上的浪花染成一条条金色的流苏。这情景让他回想起当选议员的那一天早上,一年多之前,他和阿尔方斯,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夏尔·杜布瓦三个人一起站在布满了鹅卵石的河滩上,欣赏着这副动人的景象,那时候他可想不到,自己后面的一年竟然能成功到这样的地步。他征服了布卢瓦,很快,他也要征服巴黎,征服法兰西。
  这一天的下午时分,吕西安抵达了奥尔良,杜·瓦利埃先生已经收到了他的电报,派了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来车站接他。
  杜·瓦利埃先生的别墅在城外大约五法里的地方,距离从奥尔良向南方去的大路不远,在火车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这条大路上总是挤满了运货的大车和驿车,这些牲畜和车子在尘土下挤成一团,嘈杂声彻夜都不停歇。
  但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一带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农田,被分割成无数规则的方格子,很少有一棵树,真是平坦而无趣,甚至连鸟的叫声在这里听上去也比其他地方单调不少。
  杜·瓦利埃先生的别墅就位于一片这样的四方形宽阔土地的中间,被一个带着池塘的花园包围着,花园同样是四四方方的形状,园子里的小路和花坛都按照凡尔赛宫的风格,拾掇的对称又工整,和这一带的一切一样,毫无自然之意。
  有一种说法是房子总和主人的性格相契,它的陈设和装饰是主人志趣与爱好在物质世界的体现,譬如阿尔方斯的宅邸和房间的布置,就极具有他个人的特色。而杜·瓦利埃先生的这座别墅看上去则平平无奇,和它的主人一样,只能用“平庸”一词来形容。
  杜·瓦利埃先生带着和善的微笑,在进门的台阶处迎接吕西安,“我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呢!”他和吕西安亲切地握手,显得很高兴。
  “杜·瓦利埃夫人让我代表她向您致意,”杜·瓦利埃先生像父亲对儿子那样亲热地挽着吕西安的胳膊,拉着他进门,“她午饭之后和梅朗雄先生一起去附近散步了,还有我们的小女儿一起;安妮小姐和我的妹妹一道去河边画画,您晚餐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们,还有其他的客人。”
  “我也很期待见到夫人和您的两位女儿,乡间的空气一定让她们都增色不少。”
  “您说的不错!”杜·瓦利埃先生用力点头,“尤其是安妮,乡间的生活很对她的胃口,她对绘画有些天分,这里的新鲜景象激起了她的创作热情,她每天都出去写生。”
  他拉着吕西安走进了一楼的一个小书房,房间里的沙发,椅子和书桌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作,“您瞧,这些都是她这一个月里的作品。”
  吕西安忍耐住回房间休息的冲动,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屋里的画作,这些少女的习作基本上描绘的都是乡间风景:一望无际的田野,河流边上钓鱼的孩子和洗衣妇,半坍塌的古老修道院,镇子边上的磨坊,以及花园里亭亭如盖的大栗树。安妮小姐似乎很喜欢用明亮的色彩,每一幅画作都有着明亮的淡蓝色天空,而天空下的一切都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晚上六点半开晚饭,您想要出去转转吗?这一带可以打猎或是钓鱼。或者您是想回房间先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吕西安抱歉地笑了笑,“毕竟坐了一整天的火车了。”
  “当然没问题,巴蒂斯塔!”杜·瓦利埃先生拉开房门,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带巴罗瓦先生去他的房间。”
  吕西安的房间位于二楼,格调像安妮·杜·瓦利埃小姐的风景画一样明快,他一点也没有产生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这令他松了一口气。房间的墙壁上铺着古朴的红木护墙板,但并不显得沉闷或是笨重,屋里的家具也都上了年纪,或许在深夜里能够听到木缝开裂的声音。房间的一角摆着一面能照到全身的穿衣镜,由四角形的镜腿架着,这个安排让吕西安感到非常满意。
  他换了衣服,上床睡了一个午觉,丝绸床单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他很快就进入了睡梦当中。
  当吕西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叫人送了洗澡水,换好衣服,等晚餐的锣声敲响时,他准时下楼,来到餐厅。
  宽敞的餐厅靠着花园,一张长长的橡木桌子从餐厅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桌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漂亮的大青花瓷瓶子,从瓶口伸出来牵牛花的花枝,在花瓶的侧面成串地垂下来。各式各样的扁平盘子,高脚盘子和水晶器皿围绕着花瓶,布满了整张桌子。每一张座位前面的桌面上,都放着一张写了名字的卡片,让客人们按照杜·瓦利埃夫人安排好的位置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