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的礼物
  离开赵家的土地,她深吸了几口气,开始顺着盘山道往下走。
  除夕下午家家都在团聚,盘山道上几乎没有行车。天空又开始下起濛濛细雨,她没有带伞,决定一个人在车道上全速疾驰——下坡路总是好走的,不一会儿,赵家大宅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在几棵木棉树下停了一会儿,这里是其南山道上着名的观景点,到了初春会有大片红棉飘落,配合远处湛蓝海湾,美不胜收。但此时还是冬末,木棉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并不能为她遮雨。
  她放慢速度,把手袋顶在头上,信步往上下走。
  今天在赵家经受的一切,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以前的她觉得,妈妈应该会淡淡一笑,叫她以后别再去吧。
  但是现在,她相信妈妈会和她一样,在心里用平静压住所有翻涌的情绪。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走着盘山道,一圈一圈地徘徊,一圈一圈地解开内心的郁结。
  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了,赵鹤笛一直以来超乎寻常的克制与冷淡——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除非你是心甘情愿的殉道者,否则只有冷淡能让你抽离。
  内心涌上一丝愧疚:在今天的一些瞬间,她真的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久违的家,找到了想要捍卫的立场,以至于把孟笃安当成了威胁。
  她走的很慢,走到山下已时近黄昏,海滩上的烟火表演已经准备就绪,摊贩撤去,她的肚子也有些空了。
  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打车到东野广场楼下,安保同意放行,但提醒她孟先生不在。她不放心,还是上楼找了一圈,人果然不在。
  这种日子,不在东野广场,他还能去哪儿呢?
  答案只有一个。
  她立刻出门打车,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能给司机一个大致的方位,在东山背面温泉度假村的某个楼前下车,然后凭着记忆寻找。
  雨有点大了起来,天也渐渐黑了,虽然上一次来是白天、略有一些印象,但一旦天黑下去,这点印象就不管用了。
  东山的温泉度假酒店,绝大多数都是中式或日式风格,从中分辨出毘沙门,唯一的依据就是层高。但毘沙门的建筑,从外面是很难窥见的——那也行,就当找一个私密性很好的民宅吧。
  事实上,这样的民宅在东山温泉也不少见,可能是因为其南山置业机会太稀缺,东山一经开发就是城中热门,像毘沙门那样高墙大院的私宅在东西二麓四处散落,看起来颇为相似。
  但是她记得,毘沙门的筑山庭,是沿着一小片山坡建的,庭中有宋之沛挑选的山石。
  一路抬头寻找,终于,在夜色已经浓的化不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片山石,和宋之沛那一侧中式屋檐的小角落。
  顺着中式的那一侧绕半圈,可算找到了上次停车的入口。从外面试着张望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是个草庐似的门,但完全窥探不到内景。她也找了找,完全没看到门铃一样的地方。
  在门下站了一会儿,她还是拿出了孟笃安给的那张纸巾——上面写着的毘沙门电话被雨水略微晕开了,但是不要紧,还能看清。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说自己只是为了找他理性地道个歉、大家坐下喝杯茶。她很清楚,在这样的除夕之夜,在他刚刚和赵家翻脸之后,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不会拒绝他的拥抱,甚至想要感受他的脉搏,让他在她身体微微颤抖之际,用力环住,尽他所能地给予她安定和力量。
  但这样还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她还想要他吻她的颈、握她的腰、吮她的唇、触摸她的肌肤,只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
  她甚至能预想到,当孟笃安将她迎入温暖的和室,在雾气氤氲的汤泉中,他的吻会如这室外大雨般疯狂落下,她的唇瓣、牙齿、脖颈、前胸,甚至手心和锁骨,无一不留下片片浅红。然后毋庸置疑的,还有她渴望已久的交合,他的欲望探入她幽深的密道,她将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恳求他,请他不要再离开。
  这是她现在想要的吗?毫无疑问是的。
  但这真的是他现在需要的吗?
  他们之前的每一次纠缠,都以她的任性开始、他的失落告终。
  真的要在事情已经如此凌乱复杂的时候,再来扰乱他的心吗?
  她缓缓折上纸巾,把它放回包里,准备在门下站一会儿、等雨再小一些就回家。
  “misszhao”,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上次见过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想要递给她一把伞。
  她今天穿了更隆重的和服,是暗红色绫质面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国画的松竹梅纹样,和淡淡的暗花回纹。想必这是她专为中国新春准备的节庆服饰。
  “啊…”,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又指了指老妇人的和服颜色,感叹二人的默契。
  其实也没什么默契可言,中国新年,一起穿红色再正常不过。
  老妇人倒是非常捧场,点头微笑,把门开的大了一些,准备迎接她进去。
  赵一如愣住了——这条通往情欲和温暖的道路,现在就在她面前展开,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踏出这只脚,会有人跟在她身后、为她遮住头顶的雨水,也会有人打开厚重的门、用一夜温存洗去她一天的疲惫。
  她知道她想要,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赵一如笑笑,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解释说,自己在山间闲逛,无意中走到了毘沙门外。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了,就不进去打扰,也没必要惊动孟先生。
  末了,她还夸赞了老妇人的和服,祝她新年快乐。
  老妇是非常有分寸的人,把自己手上的伞给了赵一如,没有多问。
  “iwon’ttellhim”,她只留下了这一句,便鞠躬向赵一如道别。
  东山的夜越来越深了,走在下山的路上,冷不丁会有阔叶树上积攒的雨水,因为阵风被吹落、砸向赵一如。虽然手上有伞,但还是经不住这一阵阵的冲袭,她加快脚步向山下跑去。
  下坡路总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