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无奈之下,她决定当晚在林中暂歇一夜。
  护卫队共十人,都是铁血硬汉,哪怕不在军中,亦将她的话当做军令,十分尊敬。
  猎了山兔野鸡烤了果腹,男人们睡在外沿。
  乔亦柔被两个女护卫包围着宿在篝火旁。
  低头忍着给自己摩擦得血红的大腿内侧擦药,乔亦柔疼得蹙眉,努力对她们温声道,“上次给你们的药膏不够就再找我拿,包袱里基本都是这些,挺多的。”
  “娘娘与陛下果然情深。”皮肤呈小麦色的女人睨了眼她血肉模糊的腿侧,不无佩服道。
  虽然这位乔贤妃娘娘身负神力,但到底身份娇贵,不是干粗活儿的,身娇柔嫩,连着不眠不休赶了几日路,不说双眼下头的大团暗青,只这伤就令人咋舌。她们皮糙肉厚,还勉强扛得住,可她呢?好好待在宫中享福不好?非得承受这样的痛苦?
  “你们不懂。”手上蓦地失了轻重,乔亦柔“嘶”了声,感觉要疼死了。她红着眼眶忍着疼痛擦药,声音像是透着一股不服气,“我是去讨个说法,不能因为他是皇帝,他身负……”
  两个女护卫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就将这位尊贵的娘娘招惹哭了?
  乔亦柔没想哭,大概是真的太疼了,她泪眼朦胧的继续上药,心揪成一团,就因为他身负重伤他有可能会死,所以她就必须要体谅他所有的欺骗与做法?偏不,她就是去讨个说法,讨完立即就走,她绝不多看他一眼,绝不。
  第100章
  战况暂时没有影响到麟国国土腹部地带, 他们一路向北,进滁州,才感受到战争带来的伤害。
  被顿格列联合游牧部落攻占的城池已重新夺了回来,但毁坏严重,恢复需要银两与时间。而出逃的难民们则在此之前纷纷入了滁州麦州一带。
  乔亦柔命人置办了些干粮, 她人单力薄,帮助不了难民,好在当地官员还算尽职尽责,至少看得到他们在为难民放粮和安置落脚地, 这便够了。
  时间不容耽误, 短暂歇息,他们重新上路。
  整整十日, 大半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
  乔亦柔大腿内侧的伤势丝毫不见好, 刚薄薄结痂了又破, 血肉模糊。每每从马背上跃下, 就感觉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本不是爱哭的性子,可连续这些日,总得在睡前先哭上一哭,才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终于, 在第十一日,他们离军队驻扎营地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
  雁门峡谷这边初冬的天气比洛阳寒冷数倍,风抽在脸上,像带了刺。
  众人将所有衣物都穿上,忍着哆嗦往营地飞奔而去……
  敬王齐瑄给的令牌在手, 一路顺畅。
  刚进营地,盛楠就领着几位将军朝他们匆匆走来。
  行礼,盛楠没文官那些繁文缛节,直接爽呵呵拱手对乔亦柔道,“乔贤妃此行真是来得妙,臣这边正想用老办法对付那帮龟孙子,结果大家联手力气都大大不够,乔贤妃救星啊……”
  乔亦柔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这些事情稍后商议不迟,一身力气而已,她多得是,隔会儿也不会跑。
  她翻身下马,动作急促,伤口痛楚袭遍周身,疼得面色发白,连额头都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乔贤妃可是身子不适?”盛楠是个明分寸的人,他猛地蹙眉,定睛一看,觉得离上次见,这乔贤妃瘦的黑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她虽神力在身天赋异禀却并不壮硕粗笨,相反外形格外灵动娇俏,不然也不会赢得陛下一颗芳心了。
  “陛下呢?”
  盛楠神色微变,忙领路道,“臣带娘娘去陛下帐篷。”又命人安排她身后的护卫们去帐篷落脚休息,
  与另外些将领颔首示意,盛楠伸手作“请”的手势,带她去找陛下。
  暗暗腹诽,还真以为乔贤妃长途跋涉来这特地帮忙了不成?她不知道具体情形,所以当然是来找陛下的。
  这些日子,旒族那边收敛了许多,只偶尔三番五次的来挑衅寻事,撩完就跑,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感觉他们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契机,陛下倒是不焦不躁,只是身子状况……
  到底这儿是艰苦之地,加之战况不断,陛下身子若比来前好哪能正常?
  “待会陛下知道乔贤妃不远万里不辞艰辛赶到此地后,一定倍感欢喜!”盛楠真心实意道。
  乔亦柔情绪复杂,压根没听清他的话。她双腿僵麻地前行,苍白的薄唇紧抿,想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自然不该是什么好话了。
  眸中沁出一层薄雾,她用力揉了揉,才硬压了下去。
  “陛下。”朝守在帐篷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盛楠拱手道,“臣参见陛下,陛下您可知臣带谁过来见您了?”
  屋内没有声响,须臾,胡寻南撩开布帘,不以为意地朝他们投去一瞥,目光忽的落在盛楠大将军旁边娇小的身影上,霎时怔住,他张了张嘴,欲说话,又朝身后帐篷扫了眼,压低嗓音道,“陛下半个时辰前才施针服了药,这会儿昏睡中,意识可能有些混沌。”
  乔亦柔攥紧掌心,冷冷睨了胡寻南一眼,她示意盛楠等人退下,问他,“如何?”
  “娘娘问哪方面如何?”胡寻南一贯信守承诺,他支支吾吾的,余光觑见她嘴角那一抹讥讽,便什么都懂了,他面色亦不好看,这苦寒之地环境恶劣,加之一直操心陛下伤势,难免跟着清减几分,“雁门峡谷此处地势险要,寻常不常见的药草却许多,草民稍后便要带着几名守卫前去峡谷,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有用线索。”
  “那……”哽咽了下,乔亦柔别过眼,冷静中透着嘶哑,“那你去吧!”
  话说到这里,哪能不懂?
  他不正面回应,自然是努力给人期冀。
  从另方面说,便是……
  四周静悄悄的。
  乔亦柔深提了一口气,她抬手抓住帘,扯开,进去。
  帐篷内药味儿浓郁,却不怎么呛鼻。
  光线半明半暗,她朝简陋的床榻望去,灰色被褥下躺着一个男人。
  一路奔波,终于站在了这里,却没有任何抵达目的地的喜悦与轻松。
  乔亦柔定定望着他因清瘦而分外挺立的五官,心中气恼不知不觉散去几分。她没办法在这样的状况下再恼再恨,忍着大腿内侧走路摩擦带来的疼痛,乔亦柔站在他榻前,咬唇盯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榻上男人动了动,他剑眉簇起,睫毛微颤,下一瞬,氤氲着薄雾的黑眸睁开。
  目目相触,无人出声。
  半晌,空中响起一记轻笑,极浅。
  齐毓玠喟叹一声,重新闭上双眼,果真如胡寻南所说,这药物的剂量一次比一次重,同时,脑中越发迟钝迷蒙,甚至会出现幻觉。所以前阵子他看到的她就不如此刻看得逼真对么?方才那一刹那,他真的以为是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隔着千山万水,她站在了这里。
  可笑。
  艰难抬手摁了摁眉心,齐毓玠想想又觉有些不对劲。
  他蹙眉,再度睁眼,眼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很狼狈,长发高高束起,面色苍白,透着暗青与疲惫。这样的她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有很大差别,而且她双眸眨动着,一下一下,尽管速度缓慢,却真的在动。
  莫非……
  怎么可能?
  瞳孔陡然放大,齐毓玠撑着坚硬床板,欲起身,但受药物影响,难免力不从心。
  乔亦柔上前搭了把手,她搀住他右臂,扶他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两人触碰间的温度与柔软,无不昭示着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并非幻境。
  齐毓玠怔怔望着她,蓦地别开视线。他望着半空,酝酿半晌,艰难启唇,却带着漠然的责备,甚至命令,“你怎么在这里?回去。”
  不说话,乔亦柔弧度极小地勾了下唇,眸中沉冷。来来回回,真不是那么容易!尽管她最开始决定来这里时就是想问他几句话,问完了立即走,绝不停留,哪怕他哭着恳求她,她也不留。然而她确实是想多了,他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准备给她。
  两相沉默,空气像冰冻了般,帐篷外传来各种各样的嘈杂动静,有风声人声还有摩擦声。
  齐毓玠挪了下僵硬的右手手腕,喉中干涸,这样的画面他很陌生,也很不知所措。
  不知她到来的目的,不知她到底了解实情多少,这一瞬间,他很难堪,又很脆弱内疚与抱歉,仿佛只要卸下冷硬的神情,这些情绪就会崩塌,就会被毫无留情的裸露在她面前。
  他真的没有太多其它的抉择,用最值得的方式离开这人世,已是难能可贵。
  不想让在乎的人垂泪伤神,伴着他经过日复日的痛苦与折磨,然后迎来最后的解脱……
  “如、如何来的?”嗓音微颤,齐毓玠眼神直直望着前方,余光却偷偷打量她。
  难怪变成了这幅难看的模样,原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厉风与寒雨。他闭了闭眼,心抽抽的,喘不过气,“敬王允了?”倒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他不是还没死?
  “能怎么来?”乔亦柔面上没什么表情,她语气亦是极淡,不比他逊色多少。
  “为何要来?”顿了顿,齐毓玠知她胸中存了恼,小心翼翼地试探,尽管他已经猜到始末。
  为何?
  乔亦柔站着一动不动,她闻言垂眉,盯着足上破破烂烂的靴。
  她来看他是否还活着,她来问他后悔了么,问他感到孤独落寞了么?问他真的有这么大义凛然视感情如云烟弃之如敝履么?
  咽喉像被一团团无形的东西堵住,一字难言。
  乔亦柔难受极了,世上怎会有人活得好好的想去死,他一定也不想,所以她不愿用这些话去刻薄的刺痛他。
  “陛下歇着吧!”乔亦柔侧身,欲离开帐篷。她怕她再待下去,能好好忍住不责怨不动手,但眼泪却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等等。”猛地咳嗽一声,齐毓玠朝她伸手,但他很快便意识到的迅速收回右臂,靠在床榻望向侧身回眸的她,启唇淡淡道,“你如此疲惫劳顿,哪怕要回洛阳亦不急于一时,先好好在这休息一夜,让门外守卫去找盛楠,让他命人给你安排,还有膳食,让厨子给你准备些热汤热菜,这里不比宫中,你将就些。”说到这儿,齐毓玠心痛,这一路上,她吃的用的只怕连这儿的都比不上,他收敛情绪,继续道,“吃完烧水沐浴净身,换身干净衣裳。身上若有什么伤势,让郎御医或者胡大夫开些药膏,或者写个方子煎碗汤药服用,还有……”
  “方才进营时已见过盛大将军。”她打断他道。
  噤声,齐毓玠颔首,不再多言。
  乔亦柔原地等了等,转身静静掀开帘走了出去,眼泪却湿了满脸。
  第101章
  乔亦柔简单清洗, 知道一路跟随她前来的护卫都已得到妥善安排,便放了心。
  她的帐篷被意思意思性地搭在了齐毓玠旁边。
  低眉喝了碗美味的牛杂汤,乔亦柔擦了擦嘴,可能是饿了,又伴着烙饼喝了一碗。
  膳后, 她让人找郎御医要来纱布,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他们中间不是一墙之隔,只是两块布而已。
  躺在榻上,齐毓玠睁着双眼, 耳畔留意动静, 奈何外头杂音大,不能依靠声音来判断她在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 一时觉得心中不再存有遗憾, 一时又感到遗憾更多……